他笑了一下,笑意淡,“英明不英明,到了那里再说。”
王府车驾出城那日,天雄军远远压住道路两侧,不近也不远。礼部官员骑着瘦马上前拱手:“王爷一路安好。”
“同喜。”朱常洵从车帘内伸出手,轻抬一下,算是答礼。
城里人站在路边,脸上神色不一。有人拱手,有人吐口唾沫,有人只是看。看见车轮下面的泥,把车辙一点一点压进去。
王府的护卫丁散了大半,有人回了乡,有人去投了铺子,有人进了营。王府库房里被封了两道条子,宗人府与礼部各一条。条子下压着清册,清册下压着一封信,封面一个小小的十。信被按了礼部的存案戳,送进京师。
王府那封按着小小十的信,进了京师,进了内阁,也进了乾清宫。黄昏的光从窗棂斜过来,落在御案上,像一把细长的刀。朱由检把信又看了一遍,指尖轻轻敲着案角。
“王承恩。去吏部,拟旨。”
“遵旨。”
吏部尚书被唤到殿外候着,没喝两口茶,就被叫进来听旨。旨意不长,落在四个字上:孙传庭,河南巡抚。表面写的是抚按地方、蠲除积弊、修河护堤,又加了几句明刑弼教、申饬军务。纸面上四平八稳,谁看都觉得不过是换个能干的抚臣去治水治事。
只有少数人看得出门道。比如魏忠贤。
他在殿侧垂手侍立,等众人退去,才小声道:“陛下,河南是福王的地盘。”
“嗯。”朱由检不抬头,“表面治水,实则看人。天机阁要另择,他们能择到哪里去?朝里择不动,就往宗藩上走。宗藩里,谁最肥,谁最近,谁的手伸得最勤快?”
“奴才明白。”
“给孙传庭备一份手简,朕亲写。只他一人可拆。东厂在洛阳的探事,听他调度,但不许入城门内乱拿人,也不许进王府一步。厂卫擅察,不擅理。理,是巡抚的事。”
“谨遵。”
朱由检提笔,信纸摊开,墨香正浓。他写得很慢,却没有停顿。
“传庭,河南重地,表面修河,实则修人心。福王在洛阳,钱粮、票号、庄田、店铺你都给我看清。能理顺的理,理不顺的捋,捋不直的砍。”
“砍的时候记得:刀口要平,既不砍错人,也不砍歪了。厂卫在外为你耳目,兵部给你手脚,宗人府给你法度。记住,你是朕的人,你看的是朕的亲。亲亲,非姑息。看住,不是羞辱,是救。事毕回京,当面言。”
写完,他按了御玺,封蜡,盖印。
第二天,孙传庭进宫谢恩。他骨架不大,眼睛却很亮,像刀尖上那点寒光,温温地一晃,扎人。
“传庭,河南不好做。”朱由检直看着他,“你敢做不敢?”
“你敢得罪人不敢?你敢不敢在王府门口,拿着法度说不行?”
“敢,只要是法,不行就不行。”
“好。”朱由检点头,递过那封手简,“路上拆。”
“谨遵。”
魏忠贤在侧,笑得恭顺:“孙大人去河南,奴才先替地方敲一敲边鼓,省得有人不长眼。”
“忠贤。”朱由检看他一眼,“给他铺路,不是给他抬轿。轿抬得太高,摔下来就骨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