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台外那条道突然干净了,从前那些挑着空担子走走停停的身影不见了。
清人最狠的一件,却是在一处很不起眼的木屋里。木屋在后营角门外,里面是一口铁炉,炉边放着一只木盘,木盘上有几块黑得发亮的蜡。
袁崇焕把每一封往外的公文都换上了新的蜡印,印上的纹理比从前的更细,细到必须拿放大镜才看得清。
他还让人把那只放大镜放在印匠边,谁敢偷换,谁就会留印。木屋的门口挂了一块小牌,牌上只有四个字:慎言慎印。
王承恩很快发现了这一层。他接到的纸上,从前的蜡纹顿了一顿,新蜡细了,字也少了。他知道对方在收唇。他没在纸上发火,只叮了两句,“照样送,照样记。”
“看人不看纸。”
关上的人看人,京里的眼也盯着人。王承恩让关内几名佃户的亲戚进了营边做小工,运柴、挑水、缝衣裳,手脚麻利不出声。
这些人每天看两样东西:谁拿了新的腰牌,谁换了旧的刀。腰牌换了,名就换了。刀换了,心就换了。三日一回,驿路上的马蹄便把这些小小的变化带到京里去。
到了腊月,雪更深。关里的火更旺。袁崇焕开始让人修堑、补墙、掘冰下的土。他用的理由是防春融,但真正要做的,是调队。
他把一个长年驻在角门的旗换进了城,把一个擅长夜战的营移到海门,把过于善谈的两名小头目调去修台。他不叫调,叫轮番。
他把之后要用的三处集结点标在了地图上,用最淡的墨,划过又擦掉。
“刘彧,夜里巡哨的时候,看一看外台那两只茶棚里的人是不是一样的。”
“孙克,查驿站里马的伤口。新伤太多的,记下来。有人借骑换路。”
“张起,把这三个人的饷先停十日,查清楚再发。”
袁崇焕的声音还是不高。他是把整个营提了起来,如同从一块冰上拔起一枚钉子,钉子不动,冰就裂。
他要让每个人都知道,这营只认一只手。他不去喊忠义,也不去喊苦功,他把饷发得准,把刀磨得亮,把犯错的人杀得快。他把每一件事都落在军法上,军法不讲好听话,只讲边界。
也有夜里,他会把盔摘了,披一件厚皮裘,一个人站在城头,看关外那片白。他心里有火,火很小,却烧得久。
他知道关内每个人的耳朵都贴在雪里,等着听下一声。他也知道关外的雪地里有眼,往京里看。他还知道,京里那位拿着鱼纹印的小督使,懂他每一次呼吸。
王承恩在京里并不焦急。他是用耗的。他知道雪一到,驿路慢,消息疏,越是这时,越看得出人心。
他让内府的工匠给他做了两只小盒,盒里装的不是信,是从关上抄来的名字。名字后面有两个小格,一个写动,一个写静。
动多的人,格里画密密的点;静多的人,格里只一两条线。他看着那些点和线,像看一张琴谱。琴谱的节奏一乱,就是露。
露得最早的是一位爱写字的游击。这人常和京里士人通信,字写得好,话也好。袁崇焕把他叫来,问了两句,再让他在营外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人就被调出换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