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造船局里,木匠敲得紧,船模排成行,造的是浅吃水的快船与两桅的远航船。
南下第二月,风又起。一桩案从嘉兴传来,说晋帮某家在嘉兴设暗库,夜间转兑二十万银,欲逃。许显纯带人夜里扑去,封门时对方硬撞,巷内短刀出鞘。
锦衣卫只用木棒,三下五除二按翻一片,未出人命,只绑了人。暗库砖下有水箱,箱中有鱼,鱼腹内藏票。此法怪异,然被当场撬出,堂上人都怔了一怔。
李邦华淡淡一句“记法。”
“立传。”
把图样抄下,发往各府。自此各州县暗库易出。
第三月,案卷如山。李邦华照旧只盯三件:账、证、路。许显纯照旧把手按在要害上,不散力,不乱抓。他们办的像不是一场风暴,倒像一次手术,刀口不大,血不乱流,坏死组织一块一块切下。
这段时间,朱由检日日收报。内阁上的报表每日更新一次,天雄三处练兵的月报每七日进一次。数字与数字之间,有时会冒出一条小小的火花,比如某港舶税从原来的三日入库,变成了一日半。
比如某条净路过淡水点的平均时差缩短了一刻钟。这些火花像是带电的线,连成了一个越来越亮的图。
有人不服。江西某布政使上书,说总宪权大,地方难堪。朱由检淡淡回了四字,“法在剑上。”
同日,送去一纸温和的附言,“剑不斩人,斩奸。”
到第三月末,南巡第一轮收束。大案十余,中案数十,小案不计其数。入内帑军用专款总计八百七十七万两,香药胡椒硫黄等货折银六十余万。
票号停业整顿者七家,剥离暗线复开者十一家,净路白单上的商号扩到二十九家。织造衙门换官三人,库官十余,盐政重设查验四处,报部存档。
收束不代表结束。李邦华把第一轮总账装箱,分三份,一份入内阁,一份入都察院,一份留江宁备用。他也知道,这不是风过不留痕,而是第一波的浪打掉了水面上的浮沫。真正的泥沙,还在水底。
他进京复命那日,尚方宝剑在腰,脚步不快不慢。午门前,朱由检不设大礼,只在西角门内的小堂上见。桌上摆着的是那三份分账,封皮一色,墨迹未干,“坐。”
“说。”
李邦华把每一项的关键说了一遍,没有多一个字。说完,安静坐着。许显纯在旁边,黑甲未卸,眼神明亮。
朱由检把账一页页翻,看到了数字,看到了路线,看到了名字,看到了更重要的空白。他抬起头,声音不高,“做得好。”
“第二轮,不用那么大张旗鼓。专打余孽,专打借清议护贪的人。净路继续跑,军用专款继续记。”
他看向许显纯,“你的人,留一半在江南,一半回京,轮换。从今往后,锦衣卫只做两件:护法,护民。谁敢借朕的刀乱砍,朕先砍他。”
许显纯抱拳,“遵旨。”
扬州城头春寒还未尽,瘦西湖畔柳丝新绿。两淮盐政衙门前,朱红大门内外一水儿的锦衣玉带,盐商们排着长案,堆起金银器皿、蜀锦衡罗,连同几抬描金红漆的花轿,轿帷垂下,隐约是粉面青衣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