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环视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他在削藩、抑商、揽军权!我们现在是什么身份?我们是清流,是文官的表率。可我们手里,没钱,没兵!我们现在跳出去,跟皇上对着干,那不是忠言进谏,是往刀口上撞!”
左光斗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韩老先生所言极是。皇上连世袭罔替的国公都敢当面训斥,说分兵就分兵,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整顿朝纲。我们此时若强出头,恐怕会成为下一个目标。”
“目标?”钱谦益冷笑一声,站了起来,焦躁地在屋里踱步,“我们早就已经是目标了!魏忠贤那条老狗,时时刻刻都想致我们于死地!现在他办了晋商大案,得了皇上的重赏,正是气焰最嚣张的时候!我们等?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他把屠刀架到我们脖子上的时候吗?”
他猛地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着众人:“不能再等了!必须主动出击!”
“如何出击?”黄道周问道,他向来性情刚直,但也知道眼下形势险恶,不能鲁莽。
“弹劾魏忠贤!晋商一案,抄没的银两号称数百万,再加上山西全境的清查,总数恐怕要近千万两!这么大一笔钱,经了谁的手?魏忠贤!他手下的东厂番子,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我就不信,这么大一块肥肉,他们能忍住不咬一口?”
“我们就抓住这一点,上书弹劾魏忠贤贪墨军饷,中饱私囊!这可是抄没的叛产,是准备充作军费的!他敢动这笔钱,就是动大明的命根子!皇上就算再宠信他,也绝不会容忍这种事!到时候,只要皇上派人一查,以魏忠贤那贪婪的性子,不可能查不出问题!就算不能一击致命,也能让他焦头烂额,自顾不暇,给我们争取喘息的时间!”
这番话说完,书房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不得不说,钱谦益这个计策很毒,也很妙。
魏忠贤贪财,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说他从千万两白银里捞油水,谁都会信。这脏水一泼上去,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韩爌紧锁着眉头,思忖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不妥。牧斋,你想得太简单了。”
他抬起眼皮,“你只看到了魏忠贤的贪,却没看清皇上的意。皇上如今用魏忠贤,如同一位将军用一把锋利的刀。他用这把刀披荆斩棘,清除障碍。你我弹劾这把刀,说它沾了血,说它太快,甚至说它卷了刃可这有意义吗?伤的,终究是持刀人的颜面!”
一直没说话的刘宗周此时也开口了,“韩老先生说得对。牧斋,你此言差矣!皇上要的是什么?是平衡!他用魏忠贤这股浊流,去冲击勋贵和奸商这些盘根错节的旧势力。同时,他又保留着我们这股清流,来牵制魏忠贤,稳定朝局。这是一种帝王心术,一种制衡之策。我们若是不识时务,非要现在就跳出来打破这个平衡,那结果只有一个,就是引火烧身!”
“平衡?制衡?”钱谦益几乎要气笑了,“刘大人,你太天真了!皇上心里哪有什么平衡?他心里只有他自己!魏忠贤是他的狗,我们是什么?我们是笼子里的鸟!他高兴了,就赏我们几粒米,让我们唱唱歌。他不高兴了,随时可以掐死我们!把希望寄托在皇上的平衡上,那是自取灭亡!”
“放肆!”刘宗周脸色一沉,猛地一拍桌子,“牧斋!你怎敢如此非议君上!”
“我只是在说实话!”钱谦益也豁出去了,涨红了脸,针锋相对,“诸位,我们东林党人,讲的是风骨,求的是气节!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阉竖当道,祸乱朝纲,而我们却要学那缩头乌龟,明哲保身吗?我钱谦益做不到!”
“你”刘宗周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好了,都少说两句!”韩爌出声制止了争吵。他看着眼前撕裂成两派的同僚,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大厦将倾,内部却先乱了起来。
他长叹一声,摆了摆手:“道不同,不相为谋。老夫年事已高,只想安安稳稳地看着。牧斋,你执意要行险一搏,老夫不拦你。但此事,老夫和念台他们,绝不参与。”
钱谦益看着他们,眼神从失望,渐渐变得冰冷。
他拱了拱手,语气生硬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便道各行各路。日后若是出了事,也与诸公无关。”
说完,他拂袖而去,只留下韩爌、刘宗周等几人面面相觑,唉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