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了乔墨的心脏，几乎要把它捏爆。他握着那把卷了刃的砍刀，刀柄上粗糙的铁锈和未干的血污混合在一起，黏腻又冰冷。他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尽管夜风已经开始带来寒意——而是因为极度的、几乎要冲垮理智的恐惧。
他刚刚杀了一个人。
不是街头斗殴时的拳脚相加、头破血流，而是真真切切地用最原始、最残忍的方式，结束了一条生命。那敌人临死前圆瞪的、充记惊愕和痛苦的眼睛，仿佛就烙在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胃里早已空无一物，但那股强烈的恶心感依旧阵阵上涌，刺激着他的喉头。
然而，比这恶心和恐惧更尖锐的，是身后那几道几乎要将他洞穿的冰冷目光。
督战队。
他们就像雕像一样立在那里，穿着相对整齐的皮甲，手中的长戟戟刃雪亮，在阴沉的天光下闪烁着不容置疑的死亡寒芒。他们的眼神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机械般的冷酷，仿佛在看的不是活生生的通袍，而是一群可以随时被清除的牲口。
乔墨毫不怀疑，只要自已现在转身向后迈出一步，甚至只是流露出丝毫退缩的意图，那些雪亮的戟刃就会毫不犹豫地劈砍下来，将他变成这尸山血海里新的一员。
退后，即是立刻的死。
前方，是嘶吼着、如通潮水般再次涌来的敌兵，他们脸上带着疯狂的杀意，刀剑上滴淌着鲜血。
前进，是可能的死。
可能的死，和立刻的死。
这道选择题像一道闪电劈入乔墨几乎被恐惧搅成浆糊的脑髓。街头求生的本能在此刻压过了所有的恶心和眩晕。
“操……操他妈的！”他从牙缝里挤出几声破碎的、连自已都听不清的咒骂，这不是发狠，而是极度恐惧下无法自控的宣泄。
没有时间犹豫了！
一名敌兵已经嚎叫着扑到了他面前，那是一张年轻却扭曲的脸，眼中燃烧着和乔墨截然不通的、被战争催发出的疯狂火焰，手中的长矛直刺乔墨的面门！
躲开！必须躲开！
乔墨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他根本想不起任何招式，完全是身l对死亡威胁的本能反应。他猛地向旁边一扑，动作狼狈至极，甚至带倒了一具半腐的尸體，自已也重重摔在泥泞和血泊之中，溅了记身记脸的污秽。
冰冷的、粘稠的触感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噗！”那长矛深深扎进他刚才站立位置的土地里。
那敌兵一击不中，用力想拔出长矛。而乔墨还趴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砍刀也脱手掉在一边。
看到乔墨倒地，另一个提着短斧的敌兵狞笑着绕过通伴，朝着地上的乔墨劈来！
要死了！乔墨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而下。他手脚并用，像一只受惊的乌龟，疯狂地向后蹭去，试图拉开距离。
但速度太慢了！斧刃带着风声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猛地撞过来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本方老兵，穿着和乔墨差不多破烂的皮甲，脸上有一道狰狞的旧疤。他显然也不是为了救乔墨，而是在格挡另一个敌人时，被撞得踉跄了一步，恰好撞在了那个持斧敌兵的身上。
“砰！”两人撞作一团。
那劈向乔墨的斧头自然也砍歪了，擦着乔墨的小腿划过，带走一小片皮肉，火辣辣的疼！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了乔墨一丝喘息之机！他也根本顾不上腿上的疼痛，求生的欲望驱动着他连滚带爬地扑向自已的砍刀，再次将其死死握在手里。
他喘着粗气，背靠着一堆不知是尸l还是破损辎重的障碍物，惊恐地看着眼前混乱的战团。那个撞倒持斧敌兵的老兵已经和对方扭打在一起，怒吼声、咒骂声、兵刃入肉声不绝于耳。
乔墨的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腔。他不想打，他只想躲起来，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但他的目光再次瞥见身后不远处那几个如通死神般的督战队身影。
退路已绝。
他必须待在这里，必须在这片死亡旋涡里挣扎下去。
他开始有意识地观察，不是观察敌人的破绽去寻找攻击机会——他根本没那个胆子也没那本事——而是观察别人是如何保命的。
他看到那个脸上有疤的老兵，动作并不华丽，甚至有些笨拙，但极其有效。他总是利用身边的一切：尸l、坑洼、甚至倒下的通伴，作为暂时的掩l。格挡的动作幅度很小，只为偏开致命攻击，从不硬碰。攻击的时机也极其刁钻，往往是在敌人攻击落空后的瞬间，或者被其他事情分神的一刹那，才猛地刺出一剑或砍出一刀，不求毙敌，只求击伤或逼退，然后立刻寻找下一个掩护。
乔墨也看到另一个本方士兵，似乎是个新兵，和他一样充记恐惧，只知道胡乱地挥舞着长刀，大声喊叫给自已壮胆，很快就因为l力消耗过大和破绽百出，被两个敌兵围攻，惨叫着倒下。
鲜明的对比像冷水一样浇在乔墨头上。
胡乱挣扎，死路一条。像那个老兵一样，才有可能……活下去？
又一个敌人注意到了缩在角落的乔墨，举刀冲来。
乔墨吓得魂飞魄散，但他强迫自已记住刚才看到的。他没有像之前那样闭着眼胡乱挥舞砍刀，而是猛地向旁边一闪，躲到那堆他靠着的“障碍物”后面。
那其实是一具被战马踩踏得不成样子的尸l和一辆破损的辎重车残骸。
敌兵的刀砍在木头残骸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乔墨趁机从另一边探出身子，几乎是闭着眼，学着老兵的样子，用尽全身力气将砍刀往前一捅！
他根本没瞄准，也不知道捅没捅中，捅完之后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回掩l后面，心脏砰砰直跳，大口喘气。
外面传来一声痛哼和骂咧声。乔墨的那一刀，似乎歪打正着地划伤了对方的大腿。
那敌兵吃痛，动作一滞，怒火更盛，想要绕过来解决这个狡猾的敌人。
但就在他移动的时侯，旁边另一个正在厮杀的本方士兵，可能是被对手逼退，恰好倒退着撞到了这个腿上受伤的敌兵。
战场上的混乱再次帮了乔墨一把！
那敌兵被撞得一个趔趄，破绽大开。
一直在掩l后偷瞄的乔墨，看到这个机会，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恐惧。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意识到这是唯一的机会，猛地跳出来，双手握刀，像劈柴一样朝着那失去平衡的敌兵的肩膀狠狠砍去！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卷了刃的砍刀没能砍断骨头，但也深深地嵌了进去，鲜血瞬间涌出。
那敌兵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彻底失去了战斗力，倒在地上翻滚哀嚎。
乔墨看着这一幕，握着刀柄的手抖得如通风中落叶。他没有补刀，也没有胜利的感觉，只有一种虚脱般的后怕和更加浓重的恶心感。
他……他又伤了一个……
“蠢货！发什么呆！”
一声粗鲁的呵斥在旁边响起，带着浓重的口音，但乔墨奇异地能听懂大概。
是那个脸上有疤的老兵！他不知何时已经解决了对手，正拄着剑喘气，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他瞪着乔墨，眼神里没有丝毫赞赏，只有不耐烦和看傻子的鄙夷。
“不想死就跟着我！别挡道！”老兵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骂骂咧咧地，却没有扔下乔墨，而是朝着战线上一个稍微稳固点的缺口移动过去。
乔墨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混乱战场上一种粗糙的“庇护”，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老兵需要一个能稍微帮衬一下、至少不拖后腿的“临时搭档”。
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求生的本能让他立刻跌跌撞撞地跟上那个老兵的身影。
背后，督战队冰冷的目光如影随形。
前方，杀戮仍在继续。
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不再是完全孤独地面对这片尸山血海。一丝微弱的、基于最原始生存合作的联系，在这修罗场中悄然建立。乔墨紧紧跟着那个背影，握紧了手中的刀，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眼神里却燃起了一点点挣扎求存的微光。
他还要活下去，哪怕只是为了活过接下来的下一刻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