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许秋池躺在床上，却能清晰地听到窗外持续的风雨声。
她闭上眼，又睁开。
眼前浮现的，却是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夜，那个浑身湿透的少年翻过宿舍楼，只为了给她送一杯热姜茶，眼睛亮得惊人，说：
“秋池，别怕，以后有我在。”
那时的真心，后来怎么就变成了淬毒的刀？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试图驱散那些不该再有的回忆。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
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反射出细碎的光。
顾西洲拉开窗帘，目光向下看去。
那个人还跪在那里。
姿势几乎没变，只是头深深低垂下去，像是终于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剩下一个被雨水和绝望浸泡了一夜的躯壳。
许秋池走过来，递给他一杯刚冲好的咖啡，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
只一眼，便淡淡移开。
“佣人说，他跪了一夜。”
顾西洲接过咖啡，语气平静。
“嗯。”
许秋池应了一声，抿了一口自己杯中的热水，眼神疏离得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可惜了，没人告诉他，苦肉计对我没用了。”
她的心，早就死在了林家那个阴暗的地窖里。
连同那些卑微的爱意，痛苦的期盼，一起烂透了，挖都挖不出来。
她转身走向餐厅，语气轻松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今天天气好，下午去海边走走？”
顾西洲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复杂，最终化为更深的怜惜。
“好。”
他应道。
两人吃了早餐，许秋池甚至比平时更有兴致，挑了一条颜色稍亮的丝巾系上。
他们相携走出公寓楼，穿过绿草如茵的庄园庭院，朝着大门外的车子走去。
经过铁门时，跪在地上的林夏猛地抬起头。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一夜之间，憔悴得仿佛老了十岁。
他看到许秋池，灰败的眼眸里瞬间爆发出最后一丝光亮，干涩的喉咙里发出破碎嘶哑的声音：
“秋池秋池我”
他的目光贪婪地锁在她身上，看到她气色红润，看到她穿着精致的衣服，看到她和另一个男人并肩而立，姿态亲昵。
许秋池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扫向他。
她微微侧着头，正对顾西洲说着什么，唇角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轻松的笑意。
阳光落在她身上，温暖而耀眼。
她就这样，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仿佛他只是路边的一滩污秽的积水，不值得她投注哪怕一秒的注视。
林夏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所有的哀求、忏悔、绝望，都被她那彻底的无视，碾碎成灰。
他眼睁睁看着顾西洲体贴地为她拉开车门，手掌自然地护在她的头顶。
看着她弯腰坐进车里，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车子缓缓启动，驶离。
喷出的尾气，像是最后一声嘲讽的叹息。
林夏僵硬地跪在原地，维持着那个可笑的姿势，最后一丝力气被彻底抽空。
他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明白了她当年看着他挽着楚冬雪离开时，是什么感觉。
明白了她一次次哀求他却得不到回应时，是什么感觉。
明白了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投入别人怀抱，视自己如无物的凌迟之痛。
悔恨像毒藤，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无法呼吸，痛得浑身痉挛。
可许秋池给了他后悔的机会，却没有给他丝毫弥补的可能。
她甚至，不屑于再看他一眼。
阳光灿烂，周围鸟语花香。
他却像被独自遗弃在冰天雪地里，连血液都冻结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才踉跄着，用尽全身力气，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腿早已麻木失去知觉，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他一步一步，拖着灌了铅般的身体，狼狈不堪地、落寞地朝着来路走去。
背影佝偻，再无往日半分意气风发。
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狗。
他选择了回国。
回到那个没有她的、空旷冰冷的地狱里去。
继续他无望的、永恒的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