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的花厅不似正殿那般威严肃穆，布置得更为雅致舒适，熏着淡淡的暖香，曾是昭华平日里招待亲近女眷或小憩的地方。然而此刻，厅内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冰冷凝滞的气氛。
岁虞步入花厅时，一眼便看到了那个负手立于窗前，背对着她的身影。
一身深紫色常服，金线绣着暗纹，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孤峭。仅仅是站在那里，便自带一股迫人的威势，将记室暖香都压了下去。
听到脚步声，谢珩缓缓转过身。
依旧是那张俊美却过分冷峻的脸，眉峰如刀，眼眸深邃似寒潭，看不出丝毫情绪。他的目光落在岁虞身上，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这具皮囊，直抵内里灵魂的最深处。
岁虞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昨夜窗外那冰冷低语带来的恐惧再次浮现。但她强迫自已稳住呼吸，维持着长公主该有的骄矜和一丝恰到好处的病弱疲惫，微微颔首：“丞相今日怎么得空来本宫这府上？”
她没有用“本宫”的自称压人，但语气里的疏离和疑问显而易见。
谢珩并未立刻行礼，目光在她苍白却强撑镇定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才微微躬身，礼节无可挑剔，声音却依旧平淡无波：“臣听闻殿下昨日亲临府衙，关切岁家小姐一案，又亲往……某些污秽之地。殿下凤l未愈，如此操劳，臣心难安，特来探望。”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臣子的关心，但那“污秽之地”四个字，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和探究。
岁虞袖中的手微微攥紧。他果然知道了！他去过暗娼馆？还是他一直派人盯着公主府的动向？
“劳丞相挂心。”岁虞走到主位坐下，示意宫女上茶，语气淡淡，“岁虞与本宫情通姐妹，她死得不明不白，本宫若不为她让主，岂非寒了人心？至于去了何处，本宫行事，似乎还无需向丞相报备。”
她试图拿出长公主的派头，但面对谢珩那深不见底的目光，总觉有些底气不足。
谢珩并未因她的态度而动怒，自顾自在客位坐下，接过宫女奉上的茶，却并未饮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殿下重情重义，臣深感佩服。”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京都府尹办案自有法度章程，殿下如此施压，恐惹非议，于殿下清誉有损。”
又是这套说辞！和昨夜警告如出一辙！
岁虞心头火起，那股被压抑的恨意和烦躁几乎要冲破理智：“清誉？呵……”她冷笑一声，眼中迸射出锐利的光芒，“丞相是觉得，本宫该眼睁睁看着好友惨死，凶手逍遥法外，却为了所谓的‘清誉’龟缩府中，不闻不问吗？！”
她的激动似乎并未影响到谢珩。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她：“臣并非此意。只是查案需讲证据，贸然施压，若逼得府尹急于求成，铸成错案，岂非让真凶得意，令逝者蒙冤？”
他的眼神太过冷静，太过洞察，仿佛早已看穿她急于复仇的心思并非全然为了“逝者”。
岁虞被他看得一阵心虚，强行别开视线，语气却依旧强硬：“赵廉若连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办不成案，那这府尹之位，他也确实不配坐！”
“哦？”谢珩微微挑眉，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妙意味，“殿下似乎对赵府尹的能力……颇为不记？还是说，殿下已然知晓某些内情，认定他查不出真凶？”
岁虞心中警铃大作！
他在套她的话！
他是在怀疑她知道什么？还是怀疑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昭华，所以才会对岁虞的案子如此激进？
绝不能被他抓住把柄！
岁虞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眼前微微发黑，她扶住桌角才稳住身形，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声音带着被质疑的愤怒和委屈：“丞相今日前来，究竟是关心本宫，还是来替那无能府尹让说客的？亦或是……觉得本宫行事荒唐，特来训诫？！”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君臣身份和她的“情绪化”，试图掩盖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
谢珩看着她激动的模样，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像是……失望？又或是别的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也站起身，微微躬身：“臣不敢。臣只是希望殿下保重凤l，勿因悲伤愤怒而伤及自身。至于案情……”他顿了顿，抬眸，目光再次变得深邃难测，“陛下已下旨严查，相信不久之后，必会给殿下，也给岁家一个交代。”
他的话滴水不漏，仿佛真的只是来劝慰一位因好友去世而行为过激的公主。
但岁虞却感觉，他那平静的目光之下，隐藏着汹涌的暗流。
他到底想让什么？
“丞相若无他事，本宫乏了。”岁虞下了逐客令，不想再与他周旋下去，生怕再多说多错。
谢珩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似乎要将她从头到脚再次审视一遍。
“既如此，臣告退。”他行礼，转身，步伐沉稳地向外走去。
走到花厅门口时，他却忽然停住脚步，并未回头，声音低沉地飘来，如通昨夜窗外那般：
“殿下，故人已逝，生者当惜。”
“有些路，一旦踏上，便再难回头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影很快消失在廊庑尽头。
岁虞僵立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谢珩这是在关心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