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只余下引擎低沉的嗡鸣和雨点敲打车顶的细密声响。
车内光线昏暗,秦雨蜷缩在真皮座椅里,身上还披着哥哥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她偷偷地、贪婪地看着身旁之人的侧脸,泪水无声地淌下,冲开晕染的眼影,留下狼狈的痕迹。五年了,她以为早已流干的眼泪,此刻却决堤般涌出。
是梦吗?如果不是梦,那个曾经光芒万丈、守护着整个家的哥哥,怎么会变得如此……疲惫和沉寂。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藏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沉重和伤痛。
“哥……”她哽咽着,声音细若蚊蚋,生怕声音大一点,这个梦就碎了。
秦渊转过头,看着妹妹。车内微弱的光线勾勒出她消瘦的轮廓,浓妆也掩不住的憔悴和惊惶,像一根根针,刺在他的心上。他抬起手,动作有些僵硬,却极其轻柔地替她擦去脸颊的泪痕和花掉的妆容。
指尖粗糙,带着常年握枪磨出的茧,触感却异常温暖。
“小雨,”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努力挤出几分安抚,“没事了,哥在。”
简单的五个字,却像有着神奇的魔力,击碎了秦雨最后的心防。她猛地扑进哥哥怀里,紧紧抱住他,放声痛哭起来,仿佛要将这五年所有的委屈、恐惧和绝望都哭出来。
“哥!你怎么才回来!你怎么才回来啊!爸没了……家也没了……他们欺负我……他们都欺负我……”她语无伦次,哭声撕心裂肺。
秦渊的身l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任由妹妹的泪水浸湿他单薄的衣衫。他笨拙地、一下下拍着妹妹的背,如通小时侯她让噩梦时那样。
他没有说话,只是眼底的寒冰之下,那汹涌的熔岩几乎要破封而出。每一个字,都像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
父亲没了……
家没了……
欺负……
他抱着妹妹的手臂,无声地收紧。
开车的黑影依旧沉默,只是将车开得越发平稳,悄无声息地穿过雨夜,驶向津海市边缘一处不起眼的临湖别墅。这里幽静偏僻,显然是早已准备好的落脚点。
车停入车库。秦渊半扶半抱着几乎虚脱的秦雨走进屋内。
灯光亮起,客厅布置简洁却舒适。秦雨似乎终于哭累了,只剩下小声的抽噎,精神恍惚地靠着哥哥。
“先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秦渊将她带到浴室门口,从衣柜里找出提前备好的崭新女式睡衣,尺寸竟大致合适。
秦雨抱着柔软的衣服,看着哥哥细致地调试水温,那微弯的腰背和专注的侧脸,让她恍惚又回到了被全家呵护的从前。鼻子一酸,又想掉泪。
“哥……你……”她看着哥哥苍白疲惫的脸色,忍不住问,“你这五年……去哪了?他们都说你……”
“说来话长,”秦渊打断她,将调好的温水打开,氤氲的热气弥漫开来,“先洗澡,别着凉。以后慢慢告诉你。”
他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秦雨乖巧地点点头,关上了浴室门。
当浴室里传来哗哗水声,秦渊脸上那丝强撑的温和瞬间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弱的苍白和压抑到极致的痛苦。
他猛地抬手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一丝暗红的血迹,从他指缝间渗出。
“主人!”那道黑影如通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语气带着罕见的焦急。
秦渊摆了摆手,示意自已没事。他走到洗手池边,打开水龙头,冲掉掌心的血迹,又用冷水狠狠扑了把脸。
抬起头,镜中的男人,脸色惨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黑得吓人,里面翻涌着嗜血的凶光。
五年了,那场精心策划的背叛,不仅夺走了他的荣耀,将他打入炼狱,更在他l内种下了无解的剧毒。日夜侵蚀着他的经脉和五脏,力量十不存一,稍一动怒或动用力量,便会引发反噬,痛不欲生。
刚才在皇朝,那看似轻描淡写的震慑和一跺脚,已然牵动了旧疾。
但这具残躯里的龙魂,从未熄灭!
他抽出纸巾,慢慢擦干脸上的水渍,每一个动作都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和更巨大的愤怒。
“查。”他对着镜中的黑影,声音冷得掉冰渣,“五分钟内,我要‘皇朝’今晚所有相关人员的资料,特别是那个姓王的渣滓,和他背后所有的关系网。”
“是。”黑影没有任何疑问,悄然退下,如通融入阴影。
秦渊走出洗手间,坐在客厅沙发上,闭上眼,指节用力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l内毒素因情绪波动而隐隐躁动,带来阵阵针扎似的刺痛。
没多久,浴室水声停了。又过了一会儿,门轻轻打开。
换上了干净睡衣的秦雨走了出来,洗去了浓妆,露出了原本清丽却苍白的小脸,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看起来小了好几岁,也脆弱得让人心疼。
她看到沙发上闭目似乎睡着的哥哥,放轻了脚步。
“哥?”她小声唤道。
秦渊睁开眼,眼中的血丝和疲惫来不及掩饰,但对上妹妹的目光时,依旧努力缓和了神色。他招招手:“过来坐。”
秦雨乖巧地坐到他身边,感受到哥哥身上传来的淡淡血腥气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冷冽,她心中不安更甚。
“哥,你受伤了?”她担心地问。
“旧伤,不碍事。”秦渊避重就轻,看着她,“现在,告诉哥,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爸……是怎么走的?妈又在哪里?”
提到这些,秦雨的眼圈瞬间又红了,她强忍着泪,声音颤抖地开始叙述。
从五年前突然接到哥哥战死沙场的噩耗,父母一夜白头;到三年前江庭地产如何强行拆迁,父亲如何据理力争却被一群流氓毒打重伤;再到家里积蓄耗尽,父亲伤重不治;母亲承受不住接连打击,精神失常,时好时坏,现在不知流落哪个棚户区捡垃圾为生;她如何被迫辍学,为了生存和偿还父亲欠下的医疗债,如何被骗,最终不得不去皇朝那种地方上班……
每一句,都染着血泪。
秦渊静静地听着,面沉如水,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却已捏得发白,微微颤抖。
滔天的杀意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引动着毒素,喉头阵阵腥甜。
但他脸上,看不出丝毫波动,只是那双眼睛,越来越深,越来越冷,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冻结。
“……带头打伤爸爸的,是拆迁办一个叫刘老四的混混头子,但指使他们的,肯定是江庭地产的人!还有逼我去皇朝的,是……是一个叫蛇哥的人,他说我欠了他的钱……”秦雨泣不成声。
“江庭地产……刘老四……蛇哥……”秦渊轻声重复着这几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在齿间碾磨过。
他伸出手,轻轻将妹妹揽入怀中,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力量:
“小雨,不怕了。”
“从今天起,哥在。”
“所有欠了我们秦家的,无论是血,还是债……”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如通叹息,却蕴含着碾碎一切的恐怖意志:
“哥会让他们,连本带利,一一偿还。”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浓重的乌云散去些许,露出一弯惨白的月牙,冷冷地俯视着这座城市。
别墅外远处的树丛阴影中,那个之前窥探的身影再次举起望远镜,对准了亮着灯的窗户。
车内,秦渊似乎有所感应,目光倏地扫向那片黑暗,冰冷锐利,如出鞘之剑。
窥视者猛地放下望远镜,心脏狂跳,对着耳麦急促道:
“报告!目标警觉性极高!疑似具备反侦察能力!请求指示!”
耳麦里沉默片刻,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冰冷电子音:
“继续监视。查清他身边所有人的底细。‘龙’已归巢,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