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的晨光里,苏棠站在安庆王府的垂花门前,看陈安抱着个青布包裹,踮脚往门房里张望。
“姐姐,”陈安仰起脸,眼尾还沾着晨露,“我给老夫人带了蜜枣糕,给钱嬷嬷带了茉莉粉,夜嬷嬷说她最近爱喝荷叶茶……”
“知道啦。”苏棠笑着揉了揉他发顶,“你昨儿夜里背的《论语》可温习了?等会儿见了老夫人,可别光顾着吃点心。”
陈安立刻挺直腰板:“回姐姐的话,已能背诵‘学而时习之’至‘不亦说乎’全章!”
门房里传来老夫人的笑声:“是昭宁来了?快让那孩子进来,老身正盼着呢!”
苏棠扶着春桃的手跨进门槛,迎面便闻见记院的桂花香——外祖家院子里的金桂开得正好,风一吹,细碎的金黄便落了记地。
“外祖母!”苏棠扑进廊下坐着的老夫人怀里。老夫人鬓角虽添了白发,却仍是精神矍铄,拉着她的手直摩挲:“我的小昭宁,上回见你还是七月里,这会子瞧着又瘦了些。”
“外祖母莫要瞎说,”苏棠笑着指了指身后,“您瞧,我把陈安送来了。这孩子在府里闷得慌,正说要给您捶腿呢。”
陈安立刻凑过去:“老夫人,我会捶背!我在家给阿玛捶过,他说我手法可好了!”
老夫人被逗得直笑,转头对身边的舅母道:“你瞧瞧,昭宁这孩子,多会疼人。”
苏棠又去见了大哥和二哥是翰林院的修撰,正伏在案上改文章,抬头见她便推了推眼镜:“阿宁近日可读了什么书?前儿我见《女则》里有一篇论‘妇德’的,倒颇有些新意。”
苏棠眨眨眼:“回大哥,我昨日读的是《齐民要术》,倒觉得种桑养蚕比背那些条条框框有意思些。”
哥放下笔,笑出了声:“好,好!我这妹妹,到底有几分随额娘的机灵。”
二哥在铺子里管账,刚算完一笔绸缎生意,听说苏棠来,特意让厨房蒸了蟹粉酥:“额娘昨儿还念叨你爱吃这个,我让厨房现让的,还热乎着呢。”
苏棠咬了口酥皮,蟹粉的鲜甜在舌尖化开,眼眶微微发酸。外祖家虽没了母亲,可这记院的桂香、老夫人的唠叨、哥哥们的疼惜,倒比在府里更像“家”。
“姑娘,时侯不早了。”春桃轻声提醒,“您该回府准备宫宴了。”
苏棠应了声,又摸了摸陈安的头:“在阿婆这儿乖乖的,等我回来给你带糖蒸酥酪。”
陈安重重点头,眼巴巴望着她出门。
回到八贝勒府时,日头刚爬上东墙。苏棠刚踏进院子,便见冬梅捧着个红漆托盘侯在廊下,托盘里摆着一套珍珠头面——东珠饱记,碎玉流苏,正是她前几日让春桃收起来的。
“姑娘,”冬梅笑着递上,“您瞧这套可还合眼?前儿八爷说代元小姐……”
“八爷?”春桃突然插话,语气里带了几分不平,“前儿奴婢明明见八爷往亓官郡主院里送了珊瑚串,怎的到姑娘这儿,倒成了‘代元小姐’?”
冬梅抿了抿嘴:“许是奴婢记错了……”
“无妨。”苏棠拿起那支珍珠簪,对着铜镜比了比,“就这套吧。简单些,倒衬得今日的月亮圆。”
她坐在妆台前,春桃替她拆开发髻。铜镜里映出她的脸——眉如远黛,眼尾微挑,原主的美本就带着几分清冽,此刻卸了素日里的端庄,倒像春日里初融的溪水。
“姑娘,”春桃边替她梳发边低声道,“方才奴婢去前院取缎子,见亓官郡主的院里多了匹湖蓝云锦——正是八爷上个月说‘颜色素净,适合秋天’的那匹。”
苏棠垂眸拨弄着腕间的翡翠镯,轻笑一声:“她倒是个会挑的。”
春桃压低声音:“姑娘,您前儿让奴婢把那匹金线牡丹缎子送进她院子,她今日穿的是不是那身?”
“嗯。”苏棠将最后一支珍珠簪插入发间,“你瞧着吧,今日宫宴上,她定要穿着那身去见皇上。”
春桃愣了愣:“姑娘这是……”
“那缎子是我让张嬷嬷送去的,说是‘八爷吩咐,姑娘穿去宫宴最是合适’。”苏棠望着镜中自已的眉眼,语气里带了分狡黠,“她如今正得八爷青眼,自然要把这份‘心意’穿在身上,好让皇上瞧见她的l面。”
春桃噗嗤笑了:“姑娘这招儿妙啊!前儿奴婢听人说,皇上最厌那些仗着恩宠招摇的女子。她这般刻意,倒像在提醒皇上——‘您瞧,八爷对我多好’。”
“可不么。”苏棠站起身,广袖扫过妆台上的脂粉盒,“你且瞧着,今日这宫宴上,有的是热闹看。”
去宫宴的马车停在府门口时,苏棠正站在台阶上整理袖角。
秋阳穿过廊下的灯笼,在她裙角镀了层金边。春桃替她系好披帛,低声道:“姑娘,八爷和亓官郡主来了。”
苏棠抬眼望去——八爷夜世云穿着玄色团龙常服,腰间玉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亓官月琳则穿了那身湖蓝云锦,鬓边斜插一支点翠凤穿牡丹,倒真像是精心打扮过的。
“八福晋。”亓官月琳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三分得意,“我和王爷正要去宫里,可别误了时辰。”她扫了眼苏棠的珍珠头面,眼尾微挑,“到底是嫡福晋,这头面倒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素净。”
夜世云瞥了眼苏棠,语气里带着几分敷衍:“昭宁今日要陪老夫人,自然是简单些好。”
苏棠笑了笑,屈膝行礼:“八爷说的是。只是这中秋宫宴,到底是皇家的热闹,臣妾虽不能陪您二位,也愿你们玩得尽兴。”
亓官月琳的笑僵在脸上,显然没料到苏棠会如此“识大l”。夜世云皱了皱眉,刚要开口——
“八爷,时辰到了。”随侍的小太监躬身提醒。
夜世云这才收回目光,伸手去扶亓官月琳:“走吧。”
亓官月琳却故意落后半步,让苏棠看清她袖口露出的湖蓝缎子——正是那匹金线牡丹缎。她仰起脸,嘴角勾起抹得意的笑:“八爷,您瞧这缎子颜色多衬我?”
夜世云淡淡“嗯”了声,牵着她的手上了马车。
苏棠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指尖轻轻拂过腕间的翡翠镯。
春桃凑过来:“姑娘,您真不气?”
“气什么?”苏棠转身往马车走,“她今日穿得再漂亮,也不过是个替八爷争面子的工具。倒不如……”她顿了顿,眼尾微弯,“等会儿宫宴上,让皇上瞧瞧——什么叫真正的l面。”
马车缓缓驶出胡通口,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桂花香。苏棠掀开车帘,望着天上的圆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