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溪婉院裹着一层薄霜,苏棠裹着月白斗篷站在库房门口,鼻尖还沾着点桂花香——方才去小厨房偷拿糖蒸酥酪,被小桃抓包时顺了块桂花糕揣兜里,此刻甜丝丝的味儿混着檀木香,直往人肺腑里钻。
“姑娘,您又要翻库房?”春桃抱着一摞绣绷跟在后面,“张嬷嬷昨日还说,秋凉了该收些厚料子,您倒好……”
“收什么厚料子?”苏棠踢开脚边的樟木箱,“我昨日见库房角落有块红布蒙着,怪显眼的,寻思着是母亲留下的旧物。”
红布掀开的瞬间,苏棠愣住了。
那是个巴掌大的锦盒,红漆褪得发白,边角还缀着几缕金线——正是原主的陪嫁。她指尖刚触到盒盖,腕间突然泛起一阵灼痛——原主那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此刻正贴着她的皮肤发烫。
“哎?”她低头,只见那只刻着并蒂莲的翡翠镯泛着幽绿的光,竟像活了似的,顺着她的手腕缓缓爬向锦盒。
“叮——”
一声轻响,锦盒自动弹开。
苏棠倒抽一口冷气。
盒内整整齐齐躺着两样东西:一方绣着七瓣莲的杏色香囊(绣工是宫里造办处的,她认得)、还有个小铜铃,铃身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缘”字——这是她的乳名,除了父母,没人这么叫过。
更诡异的是,那只翡翠镯此刻正悬在半空,将两样东西笼罩在一片幽绿光晕里。苏棠伸手去碰玉佩,指尖刚碰到,眼前突然闪过片段:
——她蹲在荷花池边,有个穿月白裙的小姑娘塞给她玉佩,说“这是姐姐的嫁妆,等你及笄了再还”;
——她捧着香囊在雪地里跑,身后传来额娘的笑声:“阿昭,慢些,别摔着!”;
——铜铃在耳边叮铃作响,有个沙哑的声音说:“神女赐福,血脉不绝……”
“姑娘?您怎么了?”春桃的声音将她拽回现实。
苏棠猛地松手,两样东西“啪嗒”掉在锦盒里。她盯着自已的翡翠镯,后颈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这镯子她戴了十年,从未觉得有什么特别,可方才那股热流、那些画面……分明是她“经历过”的。
“春桃,”她咽了咽口水,“把这盒子收好了,谁也不许动。”
“是。”春桃桃抱着盒子后退两步,目光却直勾勾盯着她的镯子,“姑娘,您这镯子……咋自已动了?”
“许是年头久了。”苏棠扯了扯嘴角,心里却翻江倒海——她敢肯定,这不是巧合。
苏棠抱着锦盒出府了。
内大臣费扬古的书房里,松烟墨的香气裹着桂花香漫出来。
苏棠站在门口,指尖攥着袖口的锦缎,喉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
案几上堆着半尺高的奏折,最上面那份被朱笔圈了又圈,墨迹未干;砚台里还剩半块墨锭,沾着星星点点的墨渍;窗台上摆着盆秋海棠,几片枯叶落在青石板上——这是她穿越后第一次踏进这间屋子,可原主的记忆里,父亲总在这里批公文到深夜,连她小时侯偷溜进来讨糖吃,都被他攥着耳朵赶出去。
“我的乖乖?”
熟悉的嗓音突然响起。
费扬古放下手中的狼毫笔,抬头的瞬间,苏棠的呼吸顿住了。
他鬓角沾着几缕银白,像落了层薄雪。从前在原主记忆里,父亲的头发总是乌黑的,连鬓角都泛着青,可此刻……她望着那缕白发,突然想起原主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阿玛的头发,是替我白的。”
“怎么今天回来了?”费扬古站起身,玄色常服上沾着墨渍,却掩不住眼底的惊喜
“可是那小子又欺负你了?”他说着,目光扫过她袖中鼓囊囊的锦袋——方才她翻库房时,顺了块桂花糕揣进去,此刻甜香正从袋口溢出来。
苏棠的眼眶突然发酸。
她想起原主的记忆:每次她和哥哥们爬树掏鸟蛋,父亲都会板着脸训斥“没规矩”,可转身就会让厨房炖她最爱的糖蒸酥酪;每次她躲在书房外听他批公文,他都会假装没看见,等她溜进来时,往她兜里塞块桂花糖。
可她前几日才刚“回来”,父亲却好像……苍老了许多。
“阿玛。”她轻声唤道,声音发颤。
费扬古的动作顿住。他走到她面前,伸手要摸她的头,又怕碰乱了她的发髻,指尖悬在半空,最后落在她腕间:“瘦了。”他说,“可是吃不好?”
苏棠摇头,喉间发紧:“没有……阿玛,您的头发……”
费扬古愣了愣,随即笑了:“人老了,头发自然白。”他转身从案头拿了块桂花糖,剥了纸塞进她手里,“前日户部送了新贡的糖霜,我让厨房让了糖蒸酥酪,等会儿让春桃多带些回去。”
苏棠捏着桂花糖,甜味在舌尖漫开。她望着父亲眼角的皱纹,心里忍不住发酸。
“阿玛。”她踮起脚,轻轻碰了碰他的鬓角,“您别总熬夜写公文了。”
费扬古的身l微僵,随即大笑:“你这丫头,倒会操心起阿玛了。”
“走,带你去看你额娘种的菊花——前日开了两盆绿菊,你小时侯最爱蹲在那儿闻香味。”
苏棠跟在费扬古后面,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松烟墨味,突然鼻子一酸。
她想起穿越那天,自已躺在冰冷的檀木床上,听着春桃哭着说“姑娘怎么还不醒”;想起第一次见赵嬷嬷时,老妇人板着脸教她“嫡福晋要端庄”;想起方才在库房里,翡翠镯子发出的幽绿光芒……
可此刻,父亲的后背,案头未批完的公文,窗外飘着桂香的秋风——这一切都在告诉她:
她不是孤魂野鬼,她是郭络罗·昭宁,是费扬古和苏氏的女儿,是四贝勒府的嫡福晋。
“阿玛。”她把脸埋在他肩头,闷声说,“我以后每天都来给您磨墨。”
费扬古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笑出了声:“好,阿玛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