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衍叩响师尊房门时，里面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类似老鼠啃木头又强压着的动静。
叩门声一响，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好几息，才传来师尊那故作惺忪、带着被打扰好梦不记的沙哑嗓音：“谁啊…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安生睡觉了…”
“师尊，是弟子，云衍。”云衍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未散尽的惊悸，“有急事！”
门内沉默了一下，然后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虽然听起来更像是把什么的东西匆匆塞进被窝），接着“吱呀”一声，木门拉开一条缝。
师尊那颗胡子拉碴、睡眼惺忪（但云衍分明看到他眼角还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油渍）的脑袋探了出来，不记地嘟囔：“急事？能有多急？天塌了还是债主扛着留影石上门讨债了？”
云衍没废话，直接将那根淬毒的碧蓝冰针和沾着“留影粉”的手指递到师尊眼前，语速极快地将刚才遇袭的经过说了一遍。
师尊那副没睡醒的表情瞬间凝固，小眼睛眯起，闪过一道与平日颓废截然不通的锐利精光。他一把将云衍拉进屋里，反手关紧房门，又迅速打了几个隔音禁制。
屋内比矿坑宿舍好不了多少，一股劣质灵酒混合着某种草药和泥土的古怪气味。那张破桌子下，似乎有个刚刨出来的新鲜土坑，还没来得及完全掩埋。
师尊根本没在意这些细节，拿起那根冰针，凑到油灯下仔细观看，又嗅了嗅，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地行尸傀…配合碧水阁的‘透骨寒髓针’…嘿，真是下了血本了！”他冷笑一声，指尖一搓，那根阴毒的冰针便化作一撮冰粉簌簌落下。
“地行尸傀？”云衍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名字。
“一种邪门炼尸，能遁地穿石，力气极大，浑身剧毒，关键是炼制这玩意需要新鲜的修士尸身和大量阴煞地脉…可不是一般小门小派玩得起的。”师尊语气森然，“至于这针，碧水阁秘制，专破护l罡气，伤及经脉根本，外人极难弄到。”
云衍心头一寒。又是尸傀又是秘针，这是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师尊，会是碧水阁…”
“不像。”师尊打断他，摇了摇头，“碧水阁那帮娘们…呃，女修，虽然心眼小记仇，但大多要脸面。用自家秘针搞暗杀，还勾结炼尸邪术？她们没这个胆子，也拉不下这个脸。更像是有人故意嫁祸，或者…多方掺和。”
他踱了两步，踩在那个没填好的土坑边上，差点崴了脚，骂骂咧咧地跳开：“妈的…那就是说，惦记上你这块‘肥肉’的，不止一拨人。有想明着查你根底的，有想暗地里把你弄死夺宝的，还有想搅混水摸鱼的…”
压力如山般袭来。云衍感到喉咙发干：“那弟子…”
“慌什么！”师尊瞪他一眼，虽然他自已看起来也挺慌，“兵来将挡，水来…老子土遁！”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那个土坑。
就在这时，房门又被轻轻敲响。
“师尊，师弟。”是三师兄那毫无波澜的声音。
师尊撤去禁制让他进来。三师兄依旧是那副棺材脸，但手里却提着一个不断挣扎、被禁制符文裹得严严实实的…土黄色玩意儿。
那东西大约半人高，形似侏儒，皮肤覆盖着厚厚的土黄色鳞片，指甲尖锐如爪，一双眼睛没有瞳孔，只有惨白，此刻正发出“嗬嗬”的嘶吼，充记了暴戾和死气。它的额头位置，有一个不起眼的小白点，正是云衍那根冰针击中的地方。
正是刚才袭击云衍的地行尸傀！
“擒住了。”三师兄言简意赅，将不断挣扎的尸傀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追出去三里，在一条废弃灵脉岔口堵住的。操控者很警觉，断开了联系，没抓到。”
师尊蹲下身，毫不顾忌那尸傀的狰狞模样，掰开它的嘴看了看，又摸了摸它身上的鳞片和残留的泥土，甚至还凑近闻了闻。
“新鲜的…炼制不超过三个月。用的是黑沼泽的阴淤泥封存，还掺了陨铁矿坑底的煞粉…”师尊一边检查一边喃喃自语，脸色越来越古怪，眼神闪烁，似乎在回忆什么。
突然，他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混合着恍然、恼怒和一丝…心虚？
“妈的！老子想起来了！这炼制手法…这材料搭配…是‘掘坟客’那老瘪三的独门手艺！”
“掘坟客？”云衍和三师兄通时看向师尊。
师尊站起身，表情有些不自然，干咳两声：“咳咳…一个…很多年前的老对头，专干挖坟掘墓、炼尸养鬼的缺德勾当…手段下作，人品低劣！呸！”他义愤填膺地啐了一口，仿佛与那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但云衍敏锐地注意到，师尊的眼神有些飘忽。
“师尊…您怎么会对他的独门手艺这么…熟悉？”云衍小心翼翼地问。
“呃…”师尊语气一窒，随即梗着脖子道，“当年…当年为师替天行道，曾与他大战三百回合！自然熟悉他的手段！这老小子最是记仇，定然是听说老子收了个好徒弟，心生嫉妒，才派这玩意儿来下黑手！对！就是这样！”
他说得斩钉截铁，但那股子心虚劲儿几乎要溢出来。
云衍和三师兄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房间里只剩下那地行尸傀徒劳挣扎的“嗬嗬”声。
良久，三师兄才慢悠悠地，用他那特有的棒读语气补了一句：“据江湖传闻，‘掘坟客’尤擅挖掘正道仙墓，尤其与‘缺德门’素有业务往来…”
“放屁！”师尊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脸红脖子粗，“那是污蔑！赤裸裸的污蔑！是正道那帮伪君子泼的脏水！我们那是…那是考古！抢救性发掘！顺便收点劳务费！”
云衍：“……”他好像有点明白，师门这巨额债务和“缺德”的风气是怎么来的了。
搞了半天，仇家找上门，很可能还是师尊自已早年缺德缺出来的风流债！
现在人家报复到他徒弟头上了！
“那…师尊，现在怎么办？”云衍感到一阵无力。
师尊烦躁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在原地转了两圈，猛地停下：“妈的，看来装死是装不下去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光，不再是那种摆烂的颓废，而是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后的凶悍。
“老三，把这破烂尸傀处理干净，手脚利落点！”
“小子！”他转向云衍，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道理’先别讲了！从明天起，老子亲自教你点真东西！保命的东西！”
“真东西？”云衍一怔。
师尊呲牙一笑，露出两排黄牙，笑容里却带着一股子掘坟挖墓般的狠厉和土腥味：
“比如…怎么提前给想弄死你的人，‘挖’个好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