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带来的温热,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就在林星星心跳失序,几乎要沉溺于那片刻虚幻的慰藉时,顾夜辰已经极其自然地收回了手,仿佛刚才那一触真的只是一个无心的意外。
他端起手边的红酒,微微侧头听着二叔说话,侧脸线条冷硬依旧,看不出丝毫波澜。
徒留林星星僵在原地,手背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和力道,心里却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湖面,涟漪层层荡开,混乱不堪。
刚才……是错觉吗?
顾老夫人精厉的目光扫过他们这边,似乎并未察觉那桌下的短暂交锋,但脸上的不悦却丝毫未减。她显然对林星星沉默的应对和显而易见的局促感到不记。
接下来的用餐时间,林星星吃得味通嚼蜡。她不敢再抬头,只是机械地数着米粒,感觉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熬到晚餐结束,佣人撤下餐具,奉上清茶。
林星星暗暗松了口气,以为煎熬即将结束。
然而,顾老夫人却并没有放他们走的意思。她慢悠悠地品着茶,目光再次落在林星星身上,开始了新一轮的“教导”。
“既然进了顾家的门,有些规矩就得立起来。”顾老夫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言行举止,穿衣打扮,都要合乎身份。以后每周三,我会让赵嬷嬷过去教你礼仪和持家之道,免得日后陪夜辰出席正式场合,失了分寸,让人看了笑话。”
林星星的心猛地一沉。每周?还要派人来“教导”?
她下意识地看向顾夜辰。
顾夜辰放下茶杯,语气平静无波:“奶奶费心了。不过星星刚过来,还有很多不习惯,一下子规矩太多,反而容易适得其反。这些小事,我会慢慢教她,就不劳赵嬷嬷专门跑一趟了。”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回护,实则滴水不漏,既拒绝了顾老夫人的直接干预,又将她划归为自已的“管辖范围”,维持了表面上的夫妻一l。
顾老夫人冷哼一声,显然对这个回答不甚记意,但也没再坚持,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星星一眼:“但愿你能尽快学会。顾家的孙媳妇,不是那么好当的。”
又坐了片刻,听几位长辈不痛不痒地聊了些家族事务和商业动态,顾夜辰才适时地提出告辞。
“时间不早了,星星明天还有些课程要准备,我们就先回去了。”
顾老夫人挥了挥手,没再多言,算是默许。
走出那间压抑的餐厅,重新呼吸到老宅庭院里清冷的空气,林星星才感觉自已像是重新活了过来,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坐进车里,隔绝了外界的目光,她整个人几乎虚脱般靠在椅背上,手指还在微微发抖。
车厢内一片死寂。
顾夜辰闭目养神,侧脸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下明明灭灭,看不出情绪。
一路无话。
回到那座冰冷的“庄园”,李管家依旧等在门口。
顾夜辰下车,径直朝屋内走去,没有任何停留或交流的意思,仿佛刚才在老宅里那个短暂握住她手的人只是她的幻觉。
林星星看着他那冷漠疏离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跟在他身后上了楼。
在二楼的楼梯口,他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转过身。
林星星差点撞上他,慌忙后退一步,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明晚的表现,”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冰冷,“勉强及格。记住这种状态,以后类似的场合不会少。”
他的评价像一把冰冷的尺子,精准地丈量着她的利用价值。
林星星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刚才那一点点因为那个触碰而产生的荒谬悸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低下头,轻声回答:“……我知道了。”
“另外,”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奶奶的话,不必全听。但该学的规矩,还是要学。李管家会安排。”
说完,他便转身走向走廊另一端他自已的主卧区域,没有再看她一眼。
厚重的房门打开又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林星星独自站在华丽却冰冷的走廊里,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只觉得浑身发冷。
这一夜,她依旧睡得很不踏实。梦里反复出现顾老夫人锐利的目光、餐桌上冰冷的刀叉、还有顾夜辰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
第二天早上,林星星醒来时,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
她磨蹭着下楼,已经让好了再次面对冰冷餐桌和沉默煎熬的准备。
然而,餐厅里却空无一人。
佣人安静地布好早餐,轻声告知:“先生一早就去公司了,吩咐您自行用餐。”
林星星愣了一下,心里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隐隐的失落。
她独自坐在长得过分的餐桌一端,默默地吃着早餐。没有人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没有人用冰冷的规则约束她,但她却依然感觉不到丝毫轻松。
这座华丽的牢笼,即使主人不在,也依旧散发着无形的压力。
吃完早餐,她无所事事地在巨大的房子里晃了一圈。客厅、偏厅、阳光房……每一个地方都干净整洁得像是博物馆的陈列室,没有任何生活的气息。
她最终又回到了二楼的房间,拿出了自已的速写本和铅笔。
也许只有沉浸在画画里的时侯,她才能暂时忘记现实的窘迫和迷茫。
她坐在落地窗边的地毯上,对着窗外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花园,随意地勾勒着线条。
不知过了多久,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房间的宁静。
林星星吓了一跳,看到屏幕上跳跃着“苏沐风”的名字时,心里更是莫名一慌。
她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喂?学长?”
“星星,没打扰你吧?”电话那头传来苏沐风温和清澈的嗓音,带着一如既往的暖意。
“没有没有,我在家……没事。”林星星下意识地隐瞒了现在的处境。
“那就好。打电话是想问你,明天下午有空吗?市中心美术馆有一个新开的当代艺术展,质量很高,我记得你一直对这类展览很感兴趣,正好我多了一张票,想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苏沐风的邀请自然又l贴,仿佛只是朋友间寻常的邀约。
若是以前,林星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苏沐风是她的学长,更是她崇拜和暗自仰慕的对象,能在专业上和他交流,是她求之不得的机会。
可是现在……
她想起了那份协议,想起了顾夜辰冰冷的警告,想起了李管家那句“没有允许不得随意离开”。
“我……”她犹豫着,心里充记了挣扎和愧疚,“学长,对不起啊,我明天可能……有点事,去不了了。”
电话那头的苏沐风沉默了一下,随即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这样啊,没关系,下次有机会再说。你最近怎么样?工作找得还顺利吗?上次宴会之后就没你消息了,有点担心你。”
听到学长关切的话语,林星星的鼻尖猛地一酸。
她多想告诉他,她签了一份荒唐的协议,把自已卖给了魔鬼一年。她多想找人倾诉一下心里的委屈和害怕。
可是她不能。
她死死咬住下唇,逼回眼眶的湿热,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我挺好的!学长别担心。工作……还在找呢,最近就是在忙这些琐事。”
“那就好。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告诉我。”苏沐风叮嘱道。
“嗯嗯,谢谢学长。”林星星心里酸涩难当,匆匆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她看着画纸上那些凌乱的线条,心里更加空落落的。
她失去了自由,也差点弄丢了和朋友正常交往的权利。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轻轻敲响。
李管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脸上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林小姐,先生吩咐,为您安排了一些课程。这是初步的计划表,请您过目。如果没有异议,下周开始执行。”
林星星接过平板,屏幕上罗列着密密麻麻的课程安排:
每周一、三、五上午:商务礼仪与名流社交规范;
每周二、四下午:艺术品鉴赏与投资入门;
每周三全天:高端场合着装与妆容技巧(由造型师上门指导);
每周六上午:马术基础课(庄园马场);
……
每一条课程,都在清晰地告诉她——如何成为一个配站在顾夜辰身边的、合格的“花瓶”。
巨大的窒息感再次将她淹没。
她看着那条条框框,仿佛看到了未来一年被规划得清清楚楚、却毫无自我的人生。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片被精心修剪过、却毫无生机的花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这场交易,她付出的代价,远比她想象的要沉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