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蜃楼雾几重 > 第2章 雾起

听涛苑内,烛火摇曳。
秦珩屏退左右,独自坐在书案前。那只得了“铁甲将军”名号的蟋蟀已被安置进一个更精致的澄浆泥盆里,此刻正振翅发出清越的鸣叫,与室内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案上摊着那本《舆地纪胜》,旁边是秦珩刚刚临摹下来的图案——三朵流云,半枚造型古拙的虎符。他指尖蘸了点茶水,在案面上无意识地划着,眉头微蹙。
云纹常见,虎符亦非独一无二。但二者以这种方式组合,且被如此隐秘地传递……这绝非寻常玩闹。那老匠人,是不得已为之的传信人,还是本身就是局中的一环?军械司、按察司……这几股势力在这锦官城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铁甲将军”的鸣叫声忽然急促了些。
秦珩眼神一动,几乎是通时,脸上那副深思的神情瞬间褪去,换上了惯有的懒散笑容。他顺手抓过一本《闲情偶寄》,胡乱翻开盖在那幅临摹图上,然后伸长脖子对着蟋蟀盆吹了口气:“叫什么叫,饿了是吧?来福!来福!”
守在门外的来福立刻推门而入:“世子,您吩咐?”
“去,厨房看看有没有新鲜的毛豆,剥了仁儿送来!再找点嫩南瓜心子!咱们的铁甲将军立了功,得犒劳犒劳!”秦珩嚷嚷着,声音足够让院外偶尔经过的仆役听到。
“是,奴才这就去。”来福应声退下,眼神与秦珩有一瞬间的交汇,心领神会。
不多时,吃食送来,秦珩还真像模像样地喂起了蟋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在这玩物之中。
然而,当夜深人静,苑内只剩他一人时,那本《闲情偶寄》被移开,烛光再次聚焦在那幅图案上。他从书架的隐秘处翻出几本旧籍,包括《蜀工记略》、《兵械注疏》的一些残本,默默比对起来。虎符的形制似乎并非当下军中通用款式,反而更古旧些……
接下来的两日,秦珩依旧故我。不是带着他的“铁甲将军”去城中各大茶馆“踢馆”,就是在西市闲逛,搜罗些稀奇古怪的玩物,银子流水般花出去,纨绔之名更盛。
这日午后,他刚从外面回来,一身酒气(实则是故意洒在衣服上的),哼着小曲晃进听涛苑,却见王府总管事钱嬷嬷已等在院中,脸色有些严肃。
“哎哟,嬷嬷,您老人家怎么来了?是不是父王又念叨我了?”秦珩笑嘻嘻地凑上去。
钱嬷嬷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我的世子爷,您可消停点吧。王爷今儿心情不大好,刚发落了两個办事不力的属官。这会儿叫您过去呢,您可仔细些,别再触霉头。”
秦珩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一副浑不在乎的样子:“知道啦知道啦,准是又看我花钱不爽利。我这就去,这就去挨骂。”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故意把领口扯得更松些),跟着钱嬷嬷往蜀王平日处理事务的“承运殿”走去。
承运殿内气氛凝重。蜀王秦渊负手站在窗前,望着院中的一株老柏,背影如山岳般沉凝。殿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压抑感。
“父王,您找我?”秦珩进门,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声音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小心翼翼。
秦渊缓缓转过身,面容冷峻,目光如电,上下扫了秦珩一眼,最终落在他那歪斜的衣领上,眉头立刻锁紧:“又去哪里胡混了?一身酒气!”
“没……没胡混,就是跟几个朋友喝了点酒,听了会儿曲……”秦珩低下头,脚尖蹭着光洁的金砖地面。
“听听曲?一掷千金买一只虫,也是听曲?”秦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二十两白银!你可知二十两够一队精锐卫士一月的饷银?够打造十副上好的铠甲?”
秦珩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那……那虫儿确实厉害嘛……回头一定能给父王您赢回面子……”
“赢回面子?”秦渊气极反笑,“本王的脸面,需要靠一只虫来挣?整日里不学无术,就知道玩物丧志!你瞧瞧你大哥,在边镇历练,屡立军功!你再瞧瞧你!”
(秦珩长兄秦骁,常年驻守边境,是军中有名的青年将领。)
秦珩脑袋垂得更低,闷声道:“大哥是大哥,我是我嘛……我又没那本事……”
“没本事就学!”秦渊猛地一拍桌案,发出砰然巨响,“从明日起,你给我滚到‘典簿厅’去,跟着刘主事学习查看历年粮帛收支账目!再敢推脱,禁足半年!”
秦珩顿时苦着脸,哀嚎:“父王!别啊!我看那些数字就头疼……”
“滚出去!”秦渊似乎不想再看他,厌恶地挥挥手。
秦珩如蒙大赦,赶紧行了个礼,灰溜溜地退了出去,背影看着十足委屈。
直到殿门关上,秦渊脸上的怒容才渐渐消散,重新变得深沉难测。他走到书案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一道灰色的身影如通鬼魅般,从殿柱后的阴影里无声浮现(灰鹞,组织头领)。
“王爷。”灰鹞的声音平淡无波。
“如何?”秦渊没有抬头。
“世子殿下这两日确在流连茶馆赌坊,挥金如土,与往日无异。按察司那边的人也曾暗中接近试探,世子并未显露异常。”灰鹞禀报,“那老匠人的背景也已彻查,三代皆为军械司匠户,身家清白,与外界并无明显勾连。此次接触,初步判断……似为巧合。”
“巧合?”秦渊冷哼一声,“二十两买一只虫,这般巧合,未免太过刻意。典簿厅那边,安排好了吗?”
“已安排妥当。刘主事是可靠之人,账目也已准备就绪。”灰鹞答道,“只是属下不明白,既怀疑世子有所隐藏,为何还让他接触……”
秦渊打断他:“是真蠢材,还是装糊涂,试试便知。若他连账目里的东西都看不出来,那便是真朽木,本王也懒得再费心思。若他能看出来……”秦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再说。继续盯紧所有相关人等,包括按察司的人。”
“是。”灰鹞的身影再次无声融入阴影。
另一边,秦珩蔫头耷脑地回到听涛苑,一屁股瘫倒在椅子上,唉声叹气:“完了完了,好日子到头了,父王让我明天去典簿厅看账本,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来福在一旁低声劝慰。
无人注意,秦珩垂下的眼帘后,目光却是一片清明。
去典簿厅?看账目?
这究竟是惩罚,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亦或是,父王想借他的手,去发现些什么?
而那个铜片上的图案,与他即将要接触的王府账目,又会有什么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