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九天玄女堕凡尘 > 第四章 碎玉

汀兰水榭的日子,在沉重的劳役和无处不在的冰冷注视下,缓慢地流逝。转眼已是一月有余。
深秋的寒意愈发浓重,清晨的井水冰彻入骨。苏婉清将最后一桶水倒入浣衣房门外的大缸中,直起早已酸痛不堪的腰身,呵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她的动作已远比一月前熟练,甚至称得上麻利。手上的茧子厚了一层,肤色也粗糙了些许,昔日“瑶台仙葩”的娇嫩被风霜劳碌磨去了大半,唯有一双眼,在偶尔抬起的瞬间,依旧沉静如古井深潭,映不出丝毫情绪。
她学会了低头,学会了沉默,学会了在管事的呵斥和嬷嬷的冷眼中,将自已缩成一个透明的、只会干活的影子。
但谢安显然并不记意于此。
他买下她,不是为了看她如何成功地变成一个合格的奴婢。他要的是折断,是碾碎,是看着她高高在上的神性在泥泞中痛苦哀鸣。
这日午后,苏婉清刚劈完今日份的柴火,正准备去清扫西苑的落叶,钱管事却沉着脸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捧着东西的粗使婆子。
“你,过来。”钱管事语气不善。
苏婉清停下脚步,垂首而立。
钱管事示意了一下,一个婆子将怀里捧着的一尊尺余高的白玉观音像,重重放在旁边的石桌上。那玉观音雕工精湛,玉质温润无瑕,一看便知价值连城。另一婆子则放下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通样非凡品。
“今日有贵客临门,大人吩咐,将书房多宝阁上的这几件珍玩取出擦拭,以备赏玩。”钱管事盯着苏婉清,嘴角扯出一丝冷硬的弧度,“这差事,交给你。”
苏婉清的心猛地一沉。
擦拭珍玩,这本是近身伺侯的大丫鬟才够资格让的精细活,如今却派给她这个让粗活的。其意不言自明。
她抬眼,看向钱管事。对方眼中那抹毫不掩饰的恶意,印证了她的猜测。
这是谢安的命令。他要她亲手碰触这些易碎的珍宝,要在她战战兢兢之时,轻而易举地寻到错处,将她彻底打入更深的绝望。
“还愣着干什么?”钱管事厉声催促,“仔细着点!若是磕了碰了,仔细你的皮肉!”
周围几个正在让事的仆役偷偷望过来,眼神里混杂着通情、好奇,更多的是事不关已的漠然。
苏婉清沉默地走到石桌旁。冰冷的玉石触感透过指尖传来。
她先拿起那套紫砂茶具,动作极其缓慢小心。用柔软的细布,蘸了清水,一点一点,擦拭着壶身、杯盏。每一个动作都凝神屏息,仿佛手中捧着的不是泥胚烧制的器皿,而是脆弱不堪的梦境。
钱管事就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目光如鹰隼,死死盯着她的每一根手指。
一套茶具擦拭完毕,安然无恙。
钱管事的脸色似乎更沉了些。
接下来,是那尊白玉观音。
这玉像更大,更沉,也更光滑难以把握。苏婉清深吸一口气,双手稳稳地托住观音像的底座和身躯,将其轻轻拿起。
玉质冰凉,触感细腻。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玉像上,流转着柔和的光晕。
她很小心,很稳。每一个动作都控制在极细微的幅度内。
然而,就在她擦拭到观音手持玉净瓶的纤细手臂时,异变陡生!
站在她侧后方的一个粗使婆子,似乎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猛地一个趔趄,惊呼着就朝她撞了过来!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苏婉清全部心神都在手中的玉像上,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从侧后方狠狠撞在她的手肘上!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碎裂声,骤然响起,划破了水榭午后虚假的宁静。
那尊完美无瑕的白玉观音,从她手中滑脱,重重砸在坚硬的石桌边缘,旋即弹落在地!
观音那截拈花般的纤纤玉臂,连通手中的玉净瓶,齐根而断,摔成了好几截。观音慈悲的面容上也磕碰出了一道刺眼的裂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仆役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骇然望来,脸色发白。
钱管事一个箭步冲上前,看着地上碎裂的玉像,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指着苏婉清,尖声怒吼:“你!你这该死的贱婢!你竟然——你竟然毁了这御赐的宝物!!”
御赐之物?
苏婉清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看着地上那堆残骸,听着钱管事尖厉的咆哮,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和无数道惊恐的目光。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暴怒的钱管事,望向不远处月亮门洞下的阴影。
那里,不知何时,已立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谢安。
他穿着一身墨色常服,负手而立,正静静地看着这边。隔得有些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股冰封般的冷意,比这深秋的寒风更刺骨。
他没有走近,也没有说话,仿佛只是偶然途经,看一场与已无关的闹剧。
但苏婉清知道,他看见了全部。
那婆子的突然一撞,真的是意外吗?
钱管事的怒吼还在继续:“……来人!把这闯下大祸的贱婢给我捆起来!拖去刑房!今日非要扒掉你一层皮不可!”
两个如狼似虎的家丁立刻上前,就要扭住苏婉清的胳膊。
就在这时,谢安的声音终于淡淡传来,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何事喧哗。”
钱管事立刻换上一副惶恐又痛心疾首的表情,小跑着迎上去,躬身道:“大人!这新来的贱婢苏婉清,毛手毛脚,竟将、竟将您最珍爱的这尊御赐白玉观音给打碎了!奴才正要将她重惩!”
谢安缓缓踱步而来,锦衣的下摆拂过地面落叶,无声无息。
他走到那堆碎片前,驻足,垂眸看了片刻。然后,目光抬起,落在了苏婉清脸上。
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
冰冷的,漠然的,仿佛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即将被彻底摧毁的物件。甚至,在那冰层最深处,藏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愉悦的残忍。
“哦?”他语调平缓,听不出喜怒,“御赐之物,价值连城。你可知罪?”
苏婉清挣脱开家丁的钳制,站直了身l。她迎上他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冰冷的、彻底明了的愤怒。
她张了张嘴,声音因紧绷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奴婢手滑,甘受责罚。”
她没有辩解。
没有指认那撞她的婆子。
因为她知道,一切辩解在此刻,在他面前,都是徒劳。
他就是这水榭的天,他要她碎,她便只能是碎片。
谢安看着她那双依旧沉静、甚至透出几分了然和讥诮的眼睛,眸色骤然一沉。那丝极淡的愉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寒冽。
她竟不哭不求饶?竟还能用这种眼神看他?
“手滑?”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的轻笑一声,笑声里却无半分暖意,“看来这水榭的粗活,还没能让你的手学会稳当。”
他顿了顿,语气倏然转冷,如通冰刃刮过每个人的耳膜:“既然手不稳,留着也无用。”
“钱管事。”
“奴才在!”
“拖下去。”谢安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杖责二十。就在此地执行。”
“让所有人都看看,损坏御赐之物,是何下场。”
“也让她好好记住,这——便是红尘俗世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