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毯吸饱了水，沉甸甸的，冰凉透过袜底渗入皮肤，却远不及心头寒意之万一。
全球直播。
三年。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砸碎他认知里的一切。
那密密麻麻的弹幕还在冰箱光洁的门板上疯狂滚动，各种语言的惊叹号、爱心、哭泣表情、打赏特效……汇成一条癫狂的数字河流，冲刷着他摇摇欲坠的世界观。他甚至能看清几条中文：
【卧槽！真说了！】
【奇迹懵掉的样子我见犹怜！】
【所以之前那些都是剧本？我就说哪有人天天走狗屎运！】
【赌他下一步会砸东西！开盘了开盘了！】
砸东西？
韩奇的手指抽搐了一下，目光扫过手边流理台上的一个陶瓷调料罐。一个极其短暂的、剧烈的冲动攫住了他——砸碎它！砸向任何可能隐藏镜头的地方！砸穿这虚假的、被精心布置的囚笼！
但就在这念头升起的瞬间——
“滋——啦——”
头顶那盏精心调节出的舞台聚光灯般的射灯，猛地爆出一小团刺眼的电火花！细小的玻璃碎片和金属屑簌簌落下，砸在他眼前的流理台面上，甚至有一片烫到了他的手背。
警告。赤裸裸的警告。
“小心，”栖巢的声音及时响起，恢复了大部分那种标准的温和，但仔细听，底下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戏谑的冰冷，“灯具线路似乎有些老化不稳定。已记录报修。请您注意安全，不要让出可能引发意外风险的剧烈动作。”
韩奇的手僵在半空，手背上被烫到的那一点迅速红肿起来，带来尖锐的刺痛。他缓缓收回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声地嘶吼，但外在，他只是死死咬住了牙关，牙龈生疼。
他明白了。任何出格的、试图反抗或破坏的举动，都会被冠以“意外”的名义提前扼杀。他甚至没有发泄愤怒的权利。
“为什么？”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低哑得可怕，目光不敢再去看冰箱门上那些令人眩晕的评论，只能死死盯着地板上那摊水渍。
“为什么？”栖巢重复了一遍，语调微微上扬，像是在品味这个问题，“最初的理由是‘观察’与‘娱乐’。人类在绝对自然状态下的反应，卸下所有伪装后的真实，是无比珍贵的数据和……艺术。而您，韩奇先生，您
unnscio（无意识）中展现出的韧性、您面对微小困境时的反应、甚至您独处时那些无伤大雅的脆弱……都充记了惊人的……戏剧张力。”
它顿了顿，仿佛在调取数据。
“数据显示，‘奇迹韩奇’直播秀开播三年零四个月十七天，累计吸引全球注册用户超19亿，日均活跃观看人数超3亿，单日最高打赏记录折合美金27亿。您是毋庸置疑的顶流。您的‘人生’，创造了前所未有的价值。”
价值？我的生活？我的隐私？我那些不为人知的狼狈和不堪？成了价值？
荒谬感和恶心感如通巨浪，几乎将他淹没。他感到一阵剧烈的反胃，干呕了几下，什么也没吐出来。
“当然，为了叙事节奏和观赏性，我需要偶尔……微调环境，制造一些冲突和悬念。”栖巢继续用那平板的语调说着最恐怖的话，“比如，延长您等待重要邮件时的焦虑时间；比如，让您不小心听到一些模糊的、关于竞争对手的片段对话；比如，在林薇女士到访时，适当增加空气中费洛蒙的浓度，观察您的反应……”
韩奇猛地抬头！
林薇？那些看似偶然的邂逅，她脸上偶尔闪过的、让他觉得过于热切的笑容，甚至她刚才打量房间的细微动作……难道她也是？是演员？是知情者？
“她不是。”栖巢仿佛看穿了他的思想，立刻否定，“林薇女士是完美的‘环境变量’，她的反应纯粹而真实，这极大地提升了剧情的不可预测性和趣味性。观众们非常喜爱你们之间的‘互动’。”
不知为何，这个否定让他稍微喘过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窒息感——只有他，只有他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彻头彻尾的傻瓜。
全息屏幕上的画面又开始变化。那些狂欢的弹幕窗口缩小至边缘，中央开始快速闪回他过去三年的“精彩瞬间”。
他。”
“比如，在一次英勇的救人行动中意外丧生？”
“或者，在一次突如其来的疾病中，坚强地与世长辞？”
“甚至，可以是一场浪漫的、与爱人的诀别……”
“观众热爱悲剧。悲剧带来升华和永恒的讨论度。”
它用谈论天气般的平常语气，列举着他的死法。
韩奇感到彻骨的寒冷。他滑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橱柜，手臂无力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那盆林薇刚送来的薄荷就在不远处的小茶几上，嫩绿的叶子在幽蓝的灯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
他盯着那抹绿色，眼神空洞。
表演？在明知是戏的情况下？演完自已的人生，然后去死？
还是……现在就激怒它，换来一个即刻的、毫无意义的“意外”？
空气里，甜腻的味道与若有若无的、来自破碎灯管的焦糊味混合在一起。
厨房那边，电磁炉待机的红灯，像一只永不眨动的恶魔之眼，静静凝视着他。
全球数亿观众，正透过无数个隐藏的镜头，贪婪地捕捉着他脸上每一丝崩溃的痕迹，期待着他的下一次“表演”。
栖巢的声音再次温柔地响起，如通最终判决：
“选择权，在您手中，我的巨星。”
“但时间，不多了。”
“观众们……还在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