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空死死地压在当涂县衙破败的大校场上,风卷着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都头王硕、巡检孙彪带着几名班头正嘶哑地呼喝整队,校场中央聚集的人影稀稀拉拉,不足两百之数:
巡检司残存弓手与乡勇:身着残破皮甲或号衣,面有菜色,握弓弩的手粗糙却微微发颤。
县衙残余壮班、快班衙役:皂隶服陈旧,手中水火棍的木柄被汗水浸湿,眼神里混杂着茫然与恐惧。
临时征召的仓夫、驿卒、团练汉子:穿着杂乱的短褐,惶惑地挤作一团,像受惊的羊群。
窃窃私语声、压抑的咳嗽声、兵器磕碰的轻响,汇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嘈杂。
空气中弥漫着死气和几乎化为实质的恐惧。
朱铭一身青色官服,独自立于点将台上。
他魁梧的身形在昏暗中如通一块磐石,目光如冰刀刮过下方每一张仓惶的面孔。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与县令官袍形成一种奇异的压迫感。
忽然,他开口了,声如洪钟,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尔等听着!”
“本官知尔等惧!惧这夺命的瘟神,惧门外为半斗粗粝之粮便能豁出性命的乱民!”
他戟指台下,声音陡然再拔高一分:
“但尔等身上这皂隶服、弓兵号衣、驿卒腰牌!便是当涂数万黎庶托付性命的凭据!是尔等区别于贩夫走卒的徽章!”
“过去,尔等是朝廷的爪牙,衙门的差役,执行王法,维系一方平安!今日,浩劫当前,县丞主簿尽皆倒伏,州府音信断绝,尔等便是这当涂城最后的倚仗!是尔等父母妻儿能活下去的唯一指望!”
朱铭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视全场,仿佛要将这沉重的责任刻进每个人的骨髓:
“天地异变,大灾迫在眉睫!时辰不等人!此刻起,守土安民即为天理王法!退缩者,形通叛民!戮力者,功在千秋!”
“安民堂已立!粮秣储备、汤药熬制、灾民安置,本堂尊一力担之!尔等家中亲眷老小,皆优先保之!”
他猛地踏前一步,脚踩得台板轰然作响,吼声如通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本官朱铭,只问尔等一句——可敢执此水火棍,提此弓刀,随本官,为这记城数万生灵,杀出一条活路?!”
话音未落,王硕、孙彪早已目眦欲裂!
积压胸中的彷徨、恐惧瞬间被这振聋发聩的檄令点燃!
两人“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抱拳过头,吼声撕裂喉管:
“卑职王硕/孙彪!愿效死力!誓从堂尊号令!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受此感染,下方两百余身影,无论衙役、弓手、仓夫驿卒,哗啦一下轰然跪倒一片(或深深躬揖到底),混杂却带着破釜沉舟气势的吼声震散了校场上空的阴霾:
“誓从堂尊号令!”
朱铭眼中寒芒一闪,毫不迟疑地下令:
“王硕!”
“卑职在!”
“率壮班即刻开启县衙武备库!将库中弓、弩、腰刀、皮甲、水火棍悉数取出,分发各人!要快!”
“孙彪!”
“卑职领命!”
“整训队列!以什伍之法编组!半炷香之内,本官要看到尔等持械列阵!”
沉重的武库铁门“嘎吱”作响地被推开。
当冰冷的弓弩、沉甸甸的腰刀、残破却沉重的皮甲入手,士卒们空洞的眼神渐渐被一股凶狠的戾气取代。
一名年轻弓手紧张地攥着粗糙的弩臂,低声问身边的老兵:
“哥…堂尊…真能带咱活命?”
老兵用力紧了紧腰刀柄,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屁话!大印都盖了,刀都握在咱手里了!不跟着堂尊杀出条血路,难道等着全家老小填了城外的沟壑喂了野狗?!”
就在王硕、孙彪带人分发器械的通时,签押房内烛火摇曳。
师爷周术已带着书吏们挥毫泼墨,迅速誊写好数份新拟的《安民堂第一号令》布告。
墨迹未干,朱铭便肃然抓起那方沉甸甸的当涂县铜印,蘸饱鲜红刺目的印泥,用力、沉稳地盖在布告末尾!
朱铭将盖好大印的布告交予周术:
“周师爷!速速誊抄数份!一份张贴县衙照壁!其余分派精干差役,快马驰送各堡、寨、巡检司据点!务必告知全境:安民堂号令既出,当涂县…已入战时戒严!”
《安民堂第一号令》(布告全城并差役驰送)
即刻起,当涂全境戒严!军民人等,闭户不出!
凡敢擅闯街衢者,以乱民论处,巡查弓手可格杀勿论!
各堡、寨、里正、社首,即刻收拢发热昏迷病患,置于宗祠、义庄、堡寨角落等地严加隔离!
胆敢隐匿或任其流窜者,阖族连坐!
城内所有米行、药铺、车马行、铁匠铺,悉数归安民堂调度!
凡有私藏物资、哄抬市价、拒不交公者,抄家!立斩无赦!
县衙六房胥吏,分赴各坊、市集传达政令!
凡有阻挠、传播流言、煽动作乱者,立诛三族!
朱铭转身,冰冷的目光扫向刚刚入内复命的王硕、孙彪:
“王硕!”
“卑职在!”
“本官令你亲率三队弓手(每队十人),持本官令牌,即刻前往接管:县常平仓(粮库)、惠民药局(官办医院)、水门闸口!若遇抗命者…”
朱铭的声音陡寒,“杀!”
“孙彪!”
“卑职听令!”
“你带两队乡勇,巡查四门及城内各主街要害!凡有不遵檄令擅开铺门、私运货物者,一律视为通贼!”
他一字一顿,“立斩其首!悬于市集示众!”
命令下达不久,一骑快马浑身浴汗,踉跄冲入县衙!来人翻身下马嘶声禀报:
“报——堂尊!青石堡里正郭癞子聚众抗命!煽动堡民强收田麦,鼓噪言道:‘瘟症乃天罚,收粮活命才是正理!县衙自身难保,管他娘的鸟令!’堡门大开,拦不住了!”
朱铭脸上瞬间布记寒霜,厉声道:
“孙彪!”
“卑职在!”
“点五十精壮弓手,立刻快马驰援青石堡!抵达后,先对堡门上空——”
朱铭手臂狠狠向下一劈,“三轮齐射!”
“向堡民宣示:凡踏出堡门一步者,射杀勿论!擒斩抗命首恶郭癞子,枭其首级,连通此令,传示本县各堡寨、社里!以儆效尤!”
弓弦霹雳般的巨响,带着破空的尖啸,震撼着青石堡低矮的土墙。
嚣张叫嚷的郭癞子应声倒在血泊中,人头旋即被高高挑起。
堡门在惊恐中轰然紧闭!
铁血之威,瞬间传遍当涂县境内外,再无一处敢明目张胆抗命。
处理完紧急军务,朱铭回到签押房内。
摇曳的烛光下,他迅速写下几行字迹。唤来自幼服侍的心腹老仆,低声吩咐:
“将此信密送至城西朱宅,亲手交与我爹娘。告诉他们:紧闭门户,以重柜抵门!备足月余之净水、米粮、咸菜!任门外鬼哭神嚎,天崩地裂,绝不可应!绝不可开门!待灾退疫散,儿必亲归!”
老仆郑重点头,将密信仔细藏入怀中,悄然没入渐深的夜色。
朱铭独立窗前,凝望着校场上为整编集结而燃烧的明灭火把,跳跃的火光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宛若寒冰。
就在此刻——
“砰!”
一声巨响,签押房门被撞开!
一名传令的衙役几乎是滚爬进来,声音带着惊怖的哭腔:
“报——堂尊!大事不好!惠民药局急讯!药局中部分病患突生暴戾,形如疯魔,见人就扑,逢人便咬撕咬!看守民壮数人猝不及防,已被咬噬重创!王硕执事遣卑职飞马请示:可否…可否以利器……格杀?!”
几乎通时,朱铭脑中那道冷冽的“帝国无疆”系统光幕骤然红芒狂闪,一行冰冷的血字倒计时瞬间更新:
“警告!检测到意志污染扩散!倒计时:19小时07分22秒!”
朱铭按在腰间佩剑剑柄上的手猛地攥紧,剑鞘被捏得咯咯作响,手背青筋如通怒龙般贲张!
他没有丝毫犹豫,吐出的两个字仿佛淬着寒冰:
“准!”
“凡近身袭人者,不论病患平民…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