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碑悬在潭心,月光落在碑面上,映出两张脸。一张苍白如纸,是陈昭;一张绷得紧紧的,是陆小棠。
她没再说话,只是盯着那碑,腰间的铜铃轻轻晃了一下,又归于沉寂。
陈昭撑着岩石的手指还在抖,不是因为冷,而是指尖那滴黑血始终没散,贴着皮肤,像钉进去的一颗钉子。他想把它蹭掉,可一动,整条手臂都跟着发麻。
“别碰它。”陆小棠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刀切进风里。
他顿住。
“你刚才……是不是听见了什么?”她转过头,目光直直盯住他,“那碑在叫你?”
陈昭摇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他不能说听见了“藏灵”二字,更不能提那股暴烈意志。他只敢低着头,肩膀微微缩起,像从前在陈家被人围住时那样。
陆小棠皱眉,忽然伸手一把扯开他衣领。
布料撕拉一声裂开半寸,玉佩露了出来,贴在胸口,冰凉如死物。
她指尖刚触到玉面——
腰间铜铃猛地一震。
三短,两长。
她自已都愣了一下,但没松手。反而凑近了些,盯着玉佩边缘那道残缺的纹路,眼神忽然变了。
“这玉……怎么像是……”她没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却又抓不住。
陈昭心跳几乎停了。他不敢动,连呼吸都压到最轻。玉佩从不回应外人,可刚才那一震,是他从未见过的反应。
陆小棠收回手,没再追问,但眼神没松。
“你不说也行。”她甩开他衣领,语气冷下来,“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藏东西。刚才那碑动了,是因为你流的血沾上去。你不是被逼跳崖,是你自已往里撞的。”
陈昭喉咙动了动,还是没抬头。
“我救你不是为了看你寻死。”她声音陡然拔高,“你要是真不想活,刚才就别抓那绳子!”
他嘴唇动了动,终于挤出几个字:“……追兵……逼的。”
“追兵?”陆小棠冷笑,“那你倒是说说,谁在追你?韩云鹤的人?还是你自个儿脑子里的鬼?”
陈昭没答。
他知道不能多说。话越多,破绽越多。他只能继续装——装弱,装怕,装一个连自已命都不要的废物。
陆小棠盯着他看了几息,忽然弯腰,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走。”
“我……走不动。”他挣扎着想甩开,却被她攥得更紧。
“走不动也得走。”她拖着他往山道上走,“刚才那三支箭不是风刮来的。有人在崖顶盯着,等你死透了才肯收手。你现在躺这儿喘气,跟等死没两样。”
陈昭踉跄几步,脚底打滑,差点跪倒。他确实虚得厉害,寒潭里的锁链不只是伤了皮肉,经脉里还残留着那种被拖拽的滞涩感,像有铁砂在血管里滚。
可他不敢暴露真实状态。
他任她拖着,低头看着地面,眼角余光却在扫视四周。树影、石缝、风向——任何可能藏人的角落,他都在记。
玉佩贴在胸口,依旧没动静。但就在他抬脚踏上山道的瞬间,它微微一颤。
不是预警。
是吞噬。
三支黑羽箭从林中射出,直取陈昭后心。箭未至,空气已裂开细响。
陆小棠反应更快。
她猛地将陈昭往身侧一拽,通时腰间铜铃甩出,迎风一晃,竟在半空凝成一面薄如蝉翼的光盾。
铛!铛!铛!
三声脆响,箭尖撞在光盾上,火星四溅,箭身寸寸断裂。
残羽落地,箭杆上刻着细纹,像是某种封印符,但未激活。
陆小棠盯着断箭,脸色变了。
“伪神的标记……但他们没用神血引爆?”她蹲下身,用指尖拨了拨断口,“箭气被抽干了?”
陈昭垂着眼,没说话。
他知道答案。
是玉佩吞了。
那三支箭带着微弱灵压,刚入十丈范围,就被玉佩无声无息吸走灵气,成了三支凡铁。
他没动,没出手,甚至连心跳都没乱。
可陆小棠忽然抬头,盯住他。
“你刚才……是不是让了什么?”
“没……没有。”他摇头,声音发颤。
“别骗我。”她站起身,逼近一步,“那箭是冲你来的,可它偏了。不是我挡的那么巧,是你身上出了问题。”
陈昭往后退了半步,脚跟碰上石棱,差点绊倒。
“你……你看错了。”
陆小棠眯起眼,还想再问,忽然耳朵一动。
风里有动静。
不是脚步,不是呼吸,而是布料摩擦树枝的轻响——有人在移动,不止一个。
她一把将陈昭拽到身后,铜铃重新挂回腰间,手却按在铃身上,指节发白。
“待我后面,别出声。”
陈昭没动。
他知道她护他,可他也知道,再待下去,只会把她拖进更深的危险。韩云鹤的人已经盯上他,连带她也会被查。
他得走。
可现在走,等于暴露。
他只能等。
等下一个机会。
等风再起。
陆小棠没回头,但语气忽然压低:“你要是敢跑,我追到天涯海角也把你揪回来。”
陈昭一怔。
她背对着他,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扎进耳朵。
“我不是救你一次就不管的人。你要是觉得我多管闲事,大可以推开我。但你没推。你抓了那绳子。那就别想甩开我。”
风停了。
林中再无声响。
可陈昭知道,那些人没走。他们在等,等他们松懈,等他们分神,再一击毙命。
陆小棠缓缓后退,一步步带着他往山道深处走。她的脚步很稳,但陈昭能感觉到,她手臂在抖。
不是怕。
是绷得太紧。
他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陆小棠脚步一顿。
“你说什么?”
“你根本不认识我。”他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你救我,图什么?”
她回头,眼神像刀子。
“图什么?”她冷笑,“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让事非得有个目的?我看你不该掉进潭里,该进药炉里熬一熬,把心熬热了再出来!”
陈昭没再问。
他知道她不会说真话。就像他也不能说真话。
可就在他低头的瞬间,眼角余光扫过潭心。
残碑还在,但碑面倒影变了。
陆小棠的身影映在上面,和她本人重叠,可腰间的铜铃却泛着一层极淡的光晕,像是从内部亮起的火种。
更诡异的是,那光晕的频率——
三短,两长。
和玉佩最初的震颤,一模一样。
他心头一跳,想再看清楚些,陆小棠却突然拽了他一把。
“别回头!”
她声音急了。
“他们跟上来了!”
陈昭被她拖着往前冲,脚下一滑,手本能地扶住山壁。指尖擦过石面,留下一道血痕。
陆小棠没停,一路将他拽进山道拐角。前方是一片密林,枝叶遮天,光线昏暗。
她靠在树干上喘了口气,转头看他:“待这儿别动,我去探路。”
“别。”陈昭突然抓住她手腕。
她一愣。
“你一个人去,他们会杀你。”他声音低,却很稳。
陆小棠盯着他,忽然笑了:“你终于肯说一句人话了?”
陈昭没笑。
他知道她嘴利,心热,护短。可正因如此,她才最危险。
他不能让她再往前一步。
“我走。”他说,“你留这儿。”
“你开什么玩笑?”她甩开他,“你连站都站不稳,走两步就得趴下!”
“我能走。”他盯着她,“你信我一次。”
陆小棠眯起眼:“你什么时侯让我信过你?”
陈昭没答。
他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掌心朝上,指尖那滴黑血还在,微微发烫。
他没看她,只看着前方密林。
“你只要记住——”他声音很轻,“下次,别再为我冒险。”
他转身,一步踏进林中。
陆小棠站在原地,没追。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树影里,忽然抬手摸了摸腰间的铜铃。
铃没响。
可她知道,它刚才响了。
就在陈昭转身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