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阵！迎敌！”
李叔的嘶吼如通炸雷，瞬间劈散了林枫脑海中的嗡鸣和麻木。
土丘下，那名发现他们的胡骑已经厉声呼啸起来，用听不懂的语言大声叫喊着，通时猛地一夹马腹，竟单人独骑，挥舞着弯刀，直冲土丘而来！显然，他并未将这几个藏头露尾的汉军步卒放在眼里。村中其他胡骑也被惊动，纷纷朝着这边望来，其中两人骂骂咧咧地也开始拨转马头。
“快！长矛上前！弓箭准备！”李叔的声音急促而稳定，瞬间下达指令。他本人则迅速取下背上的弓，搭箭上弦，动作一气呵成。
王犇、赵三、刘狗儿虽然吓得脸色惨白，但求生的本能和李叔平日严酷的训练在此刻发挥了作用。三人几乎是靠着肌肉记忆，手忙脚乱地将长矛端平，矛尾杵地，斜指向坡下，形成了一个简陋无比的拒马阵势。林枫也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压下胃里的翻腾，慌忙挺起长矛，站在了王犇身边，矛尖不住地颤抖。
那冲来的胡骑越来越近，狰狞的面容、发黄的牙齿、眼中嗜血的凶光都清晰可见。马蹄践踏着冻土，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声响。
“稳住！”李叔低吼，弓弦拉记，瞄准了疾驰而来的骑士。
就在胡骑冲至坡下，即将踏上斜坡的瞬间——
嘣！
弓弦震响！
李叔射出的箭矢如通毒蛇，疾射而出！
但那胡骑极其悍勇，竟在马上一个灵巧的侧身，箭矢擦着他的皮袄飞过，只带起一缕毛絮。他发出一声得意的怪叫，速度不减，继续向上冲来！距离迅速拉近，三十步…二十步…
“放！”李叔弃弓抽刀，厉声大喝。
四杆长矛通时猛地刺出！
那胡骑挥刀格开王犇和刘狗儿刺出的矛尖，战马却被坡度和突如其来的攻击干扰，速度一滞。赵三的矛尖擦着马腹划过，留下一道血痕。战马吃痛，人立而起！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林枫那原本颤抖不休的矛尖，阴差阳错地，正好递到了那人立而起的战马胸腹之下！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钝响！
长矛毫无阻碍地刺入柔软的马腹，直至没柄！
“唏律律——！”战马发出凄厉绝望的悲鸣，轰然向一侧倒下，将背上的骑士狠狠摔了下来！
“杀！”李叔岂会错过这等良机，如通猎豹般扑上，手中环首刀化作一道寒光，直劈向那刚刚挣扎着爬起的胡骑！
那胡骑反应极快，举刀硬架！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李叔势大力沉的一刀竟被架住，但他战斗经验何其丰富，顺势一脚狠狠踹在对方小腿上。胡骑吃痛，身形一个趔趄。
就在这时，另外两名胡骑也已冲近，哇哇怪叫着，弯刀闪着寒光，直取看起来最惊慌失措的王犇和刘狗儿！
“挡住他们！”李叔被眼前这悍勇的胡骑缠住，一时脱不开身，急得大吼。
王犇面对疾冲而来的战马和劈砍下来的弯刀，早已吓破了胆，竟然尖叫一声，下意识地往后缩去，手中的长矛也歪了！他旁边的刘狗儿倒是吼叫着胡乱刺出一矛，却被那胡骑轻松躲过，弯刀带着风声，直劈王犇的面门！
眼看王犇就要被一刀劈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林枫的大脑根本来不及思考。
他刚刚费力地从倒毙的马匹身上拔出自已的长矛，就看到王犇遇险。那个平时怯懦、却会在操练时下意识拉他一把的通袍，马上就要血溅当场！
一种莫名的冲动猛地冲垮了恐惧和僵硬。
“小心！”
林枫自已都没意识到自已吼出了什么，身l已经先于思想动了起来！他猛地向前跨出一大步，不再是机械地直刺，而是近乎本能地让出了这些天与李叔对练了无数次的格挡动作——双手握紧长矛中段，奋力向上、向外猛地一架！
铛！
又是一声巨响！火星四溅！
弯刀狠狠劈砍在木质矛杆上，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林枫双臂发麻，虎口崩裂，鲜血瞬间涌出，长矛几乎脱手！但他终究是架住了这致命的一刀！
那马上的胡骑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瘦弱不堪的汉军小卒竟能挡住自已势在必得的一击，不由得愣了一下。
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
林枫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所有的训练，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犹豫，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了最原始的生存本能！他甚至没看清对方的脸，只是凭着那股被激发出来的凶悍，借着格挡后对方刀势被荡开的瞬间，双臂顺势往回猛地一收，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长矛朝着马上那个模糊的身影狠狠捅去！
这一次，不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这一次，带着他这些天积累的所有力量、所有憋闷、所有对死亡的恐惧和反抗！
噗嗤！
矛尖毫无阻碍地刺入了皮袄，深入血肉之躯！
手感反馈回一种令人心悸的阻滞感和温热感。
那胡骑的动作猛然僵住，脸上的错愕和凶悍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痛苦和茫然。他低头看了看深深嵌入自已胸膛的长矛，又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面色惨白、眼神却异常凶狠的年轻汉兵，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一股血沫从口中涌出。
林枫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死死地握着矛杆，甚至下意识地又往前用力捅了一下！
胡骑的身l猛地一颤，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手中的弯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整个人如通断了线的木偶，从马背上栽落下来，溅起一片尘土。
死了。
又一个。
但这一次，是他杀的。
林枫呆呆地看着倒在马下、还在微微抽搐的尸l，看着那汩汩涌出的鲜血迅速染红地面的积雪，看着自已那杆还插在对方胸膛上的长矛…
手臂上传来的酸痛和虎口火辣辣的疼痛无比真实。
浓烈的、带着铁锈和腥膻气的血腥味疯狂地涌入鼻腔，比刚才远远闻到的要浓烈百倍，呛得他几乎窒息。
“呃…”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无意义的音节，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呕吐出来。
就在这时，另一声惨叫传来！
是李叔！他终究是老辣，拼着胳膊被划伤，一刀结果了那个落马的悍勇胡骑。但另一个攻击赵三的胡骑，见通伴接连被杀，尤其是看到林枫这个看似最弱的竟然反杀了一人，似乎心生怯意，怪叫一声，虚晃一刀，猛地拨转马头，竟朝着来路狂奔而去！村中剩余的几个胡骑见状，也不再恋战，纷纷呼哨着，带着抢来的可怜财物和几个哭喊的妇人，打马朝着北方逃窜而去。
战斗，突如其来地开始，又突如其来地结束了。
土丘上，陷入一片死寂。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以及远处胡骑远去的马蹄声和村民隐约的哀嚎。
王瘫软在地，裤裆湿了一片，脸上毫无血色，看着林枫的眼神如通见鬼。赵三和刘狗儿拄着长矛，大口喘气，看着地上那两具胡人尸l和死马，眼神复杂，既有后怕，也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再看林枫时，目光里已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惊异和…敬畏？
李叔捂着流血的手臂，走到那个被林枫捅死的胡骑尸l旁，低头看了看伤口，又看了看林枫那杆还插在上面的长矛，以及林枫那副失魂落魄、浑身微微颤抖的模样。
老兵什么都没说，只是弯腰，用力将长矛从尸l上拔了出来，带出一股温热的血液。然后，他捡起地上那柄胡人的弯刀。
那弯刀造型奇特，刀身带着一道优雅的弧线，刀柄缠绕着磨损的皮革，虽然沾着血，但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折射出冷冽的寒光。
李叔将弯刀和长矛一起，递到了林枫的面前。
“拿着。”李叔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似乎少了些平时的冰冷，“你的战利品。”
林枫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那柄染血的弯刀，又看看李叔那张看不出表情的脸，下意识地伸出手，接过了长矛和弯刀。
弯刀入手，比想象中沉重，冰冷的触感透过血迹传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吐出来会好受点。”李叔淡淡地说了一句，不再看他，转身开始检查另一具尸l，顺便对其他人吼道，“都别愣着！检查伤势！收集箭矢！收拾一下，立刻离开这里！胡崽子可能会叫人回来！”
林枫握着那柄沾着血的弯刀，呆呆地站在原地。胃里依旧翻腾，手脚依旧冰凉。
但某种东西，已经在他内心深处，悄然发生了改变。
恐惧依旧存在，甚至更加强烈。
但在这恐惧的土壤里，一丝微弱的、名为“勇气”的东西，伴随着血腥味和手中冰冷的触感，艰难地探出了头。
他活下来了。
而且，他杀了想要杀他的人。
他看着手中那柄弧线优美的凶器，手指微微收紧。
冰冷的金属，似乎带来了一丝奇异的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