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允没想到顾时屿会这么问。她抬起头，对上他探究的视线，那双总是带着倦怠或嘲讽的眼睛里，此刻似乎只有纯粹的疑问。
她摇了摇头：“没有。今天是第一次。”
这是实话。孙菲菲那样的千金小姐，她的社交圈和自已原本的世界毫无交集。
顾时屿喝了口酒，冰块在杯中轻轻晃动。他没再追问孙菲菲的事，反而换了个话题，语气依旧平淡：“刚才……她说的那些话，你不用在意。”
江允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孙菲菲那些关于他“红颜知已”、不回家的嘲讽。
她垂下眼睫，看着杯中沉底的柚子片，声音很轻：“嗯。”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说没关系？她其实是在意的，不是出于嫉妒，而是那种被轻视、被当让摆设的难堪。说在意？她又以什么身份和立场去在意？
她的反应似乎过于平淡了。顾时屿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无趣，又有些莫名的烦躁。他习惯了她的安静和顺从，但此刻这种顺从，却像一层隔膜，让他看不透底下的情绪。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
窗外的天色更沉了，乌云低压，果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发出细密的声响，更衬得室内一片寂静。
顾时屿的手机响了起来，打破了这片寂静。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没有立刻接起，而是对江允说：“我上楼处理点事情。”
说完，他便拿着手机和酒杯起身上了楼。
江允看着他消失在楼梯转角，才轻轻吁出一口气。刚才那一刻，他似乎和平时有些不一样。至少，他没有偏袒孙菲菲，甚至还……算是替她解了围？
虽然他的方式依旧冷淡，公事公办。
但这细微的不通，还是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刘婶送完客回来，脸上还带着点余怒未消：“那位孙小姐真是太没教养了！二少奶奶，您别往心里去。”
江允摇摇头：“我没事，刘婶。”
“二少爷刚才……”刘婶欲言又止，似乎想夸两句，又觉得不合适，最终只是笑了笑，“雨下大了，您要不要回房间休息？这边有点凉。”
“好。”江允站起身，端着那杯已经凉透的柚子茶，也上了楼。
她没有回卧室，而是去了小书房。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雨声和……可能从主卧传来的隐约动静。
她坐在书桌前，却无心看书。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客厅里的那一幕。顾时屿冷淡却公正的态度，还有他最后那句“不用在意”。
他是在安慰她吗？还是仅仅觉得孙菲菲的言行打扰了他的清静，所以出言制止？
她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深想。无论哪种原因，都改变不了他们婚姻的实质。
只是那颗小石子激起的涟漪，却迟迟没有完全平复。
晚餐时分，雨还在下。
顾时屿下了楼，换了身舒适的家居服，头发有些微湿，像是刚洗过澡。他看起来心情似乎不算太坏，至少脸上没有往常那种明显的不耐烦。
餐桌上依旧安静，但气氛似乎比平时缓和了一丝丝。
周曼问起公司的事，顾时屿简单答了几句，虽然还是言简意赅，但至少没有敷衍或顶撞。
期间，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对面的江允。她正小口地喝着汤，睫毛低垂，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安静。
他忽然想起下午她面对孙菲菲时，那片刻的清晰和坚定。和现在这副温顺的模样，有些微妙的差别。
“今天的汤不错。”他忽然开口，像是随口一提。
周曼有些意外地看了儿子一眼，随即笑道：“是刘婶特意煲的党参乌鸡汤，想着下雨天喝点暖和的。允允也多喝点，看你瘦的。”
突然被点名，江允抬起头，恰好对上顾时屿看过来的视线。他的目光很淡，很快又移开了，仿佛刚才那句话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嗯，谢谢妈。”江允低声应道，心里却因为那短暂的对视，漏跳了一拍。
她低下头，继续喝汤，感觉脸颊有点微微发烫。
这只是极其细微的互动，甚至算不上互动。但在之前那种彻骨的冷漠之后，这一点点近乎正常的关注，都显得格外清晰。
晚餐后，顾时屿没有立刻上楼，而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了会儿财经新闻。
江允陪周曼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准备回房。
经过客厅时，顾时屿的目光从电视屏幕上移开，落在她身上：“明天晚上有个家宴，大伯他们会过来。到时侯跟着妈招呼一下。”
这算是提前告知？而不是像晚宴那样，临到头才被通知？
江允停下脚步，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嗯。”顾时屿应了一声，视线又回到了屏幕上。
江允继续往楼上走，心里那圈涟漪，似乎又扩大了一点。
她回到卧室，洗完澡出来，发现顾时屿已经回来了，正靠在床头看手机。他穿着深灰色的丝质睡衣，暖色的灯光软化了他脸部些许凌厉的线条。
听到动静，他抬头瞥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又低下头继续看手机。
江允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开始让睡前的护肤。整个过程，都能感觉到身后那道无形的视线偶尔会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落在她背上。
她有些不自在，动作都放轻了许多。
等她收拾好，走到床边另一边时，顾时屿忽然放下手机，开口问道：“抽屉里那条项链，不喜欢？”
江允正准备掀被子的手顿住了。她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
“……没有不喜欢。”她低声回答，“只是太贵重了，日常不太适合戴。”
“拍卖会上看着还行。”顾时屿语气依旧平淡，“不喜欢就收着，或者让妈带你去挑别的。”
他的话听起来不像是在关心她的喜好，更像是在处理一件没处理好的事务。
但至少，他注意到了项链被收起来了。
“不用了，那条就很好。”江允轻声说，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随你。”顾时屿没再多说，关掉了他那边的床头灯，也躺下了。
卧室陷入黑暗，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
两人依旧各自躺在床的一边，中间隔着距离。
但这一次，江允却莫名觉得，这黑暗和距离，似乎没有之前那么令人窒息了。
她闭上眼睛，听着身旁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的雨声，心里那圈小小的涟漪慢慢荡漾开去。
也许，这座孤岛，也并非完全坚冰一块。
只是融化需要时间，需要耐心，需要……无数个这样微不足道的瞬间。
而她并不知道，身旁的男人，在黑暗中睁开眼，看着天花板，通样因为今天这细微的脱轨，而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和……莫名的在意。
雨，下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