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术馆回来后,家里的空气似乎更凝滞了。
顾时屿当晚没有回来吃晚饭,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回来。周曼问起时,江允只能低声说他不回来吃了,具l去了哪里,她也不知道。
周曼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但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
江允嚼蜡地吃完晚餐,早早便回了房间。她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看着窗外顾家精心打理的花园,夜色为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灰暗的朦胧。
她想起白天顾时屿那个眼神,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她试图告诉自已没必要在意,他们本就是陌生人,他的看法无关紧要。可那种被误解、被冷漠以待的滋味,还是细细密密地渗进来,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委屈。
她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难道要拉住他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只是碰巧遇到大哥?他会信吗?恐怕只会觉得她欲盖弥彰。
深夜,玄关处终于传来响动。脚步声比平时更沉一些,带着明显的踉跄。
江允还没睡,听到动静,心里一紧。
卧室门被推开,浓重的酒气率先弥漫进来。顾时屿靠在门框上,领带歪斜,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好几颗,眼神涣散,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似乎是勉强支撑着才走到这里。
江允从沙发上站起身,有些无措地看着他:“你……你回来了?”
顾时屿眯着眼,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她。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近乎嘲讽的弧度,声音因醉酒而含混不清:“怎么……还没睡?在等谁?”
这话意有所指,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江允一下。
她抿了抿唇,没有接话,只是走上前想去扶他:“你喝多了,先休息吧。”
她的手刚碰到他的胳膊,就被他猛地挥开。
力道不大,但带着明确的拒绝。
“别碰我。”他声音冷了下去,那双醉意朦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晰的厌烦。
江允的手僵在半空,慢慢收了回来。
顾时屿不再看她,踉跄着走到床边,甚至没脱鞋,就直接倒了下去,几乎是瞬间就失去了意识,呼吸变得沉重而均匀。
他睡着了,眉头却还微微蹙着,像是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江允站在原地,看着他就这样和衣躺在昂贵的床罩上,鞋底甚至沾着外面的灰尘。酒气弥漫在空气里,有些难闻。
她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上前。
她去浴室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用温水浸湿又拧干,然后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帮他擦了擦脸和手。他的皮肤很烫,接触到温凉的毛巾时,似乎舒服地喟叹了一声,眉头舒展了些许。
江允的动作很轻,尽量不惊醒他。
擦完,她又犹豫了一下,弯腰,费力地帮他把鞋子脱掉,整齐地放在床边。让完这一切,她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醒。
江允关掉了大灯,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夜灯。她走到沙发边,拿起自已的枕头和一条薄毯。
她没有办法和这样一个记身酒气、并且明显厌恶她触碰的人通床共枕。
她在沙发上蜷缩下来,拉过薄毯盖好。沙发并不舒服,空间也狭窄,但她却奇异地感到一丝安心。
至少,这里是她自已划定的安全距离。
第二天清晨,顾时屿是被头痛唤醒的。
他按着发胀的太阳穴坐起身,一时有些搞不清状况。陌生的宿醉感,以及身上未换的衬衫带来的不适,让他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然后他看到了睡在沙发上的江允。
她蜷缩着,身上只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看起来睡得很不安稳,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顾时屿愣了一下,昨晚零碎的记忆逐渐回笼。朋友的起哄,灌下的烈酒,以及回来时看到她时那股莫名的邪火……还有,似乎有人用温凉的毛巾帮他擦脸……
他的目光扫过床边摆放整齐的鞋,以及身上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
不是佣人。佣人不会不进主卧收拾,更不会让她睡在沙发上。
所以……是她?
顾时屿盯着那张在晨光中显得过于苍白和脆弱的脸,心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已都未曾察觉的异样。但很快,就被更强烈的烦躁和头痛所覆盖。
他掀开被子下床,动作有些大,惊醒了沙发上的人。
江允睁开眼,看到他已经起来,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随即立刻清醒,有些慌乱地坐起身:“你醒了……”
顾时屿没应声,甚至没看她,径直走向浴室,关上了门。
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比平时更急促响亮。
江允慢慢放下薄毯,把枕头放回床上,又把沙发整理好,试图抹去自已昨晚留下的痕迹。
等他洗完澡出来,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头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发梢滴落,整个人看起来清醒了不少,但脸色依旧沉着。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吃早餐。
餐桌上依旧安静。周曼看了看脸色不佳的儿子,又看了看眼下带着淡淡青影、格外沉默的儿媳,终究什么也没问。
顾时屿吃得很快,几乎没碰什么东西,只喝了一杯黑咖啡。
放下咖啡杯,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第一次正式地落在对面的江允身上。
“今天我会让助理打一笔钱到你卡上。”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交代一件公事,“顾家少奶奶该有的置装费、零花钱,不会短了你的。需要什么自已买,或者吩咐司机送你去。”
江允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他。
他的眼神很淡,带着一种疏离的客气,仿佛昨晚那个醉醺醺回来、甚至挥开她手的人不是他。
“另外,”他继续道,“家里有专门负责采买的佣人,以后我的饮食起居,你不必再费心。”
这话说得清晰明白,划清了界限。
意思是,昨晚那种帮他擦脸脱鞋的事情,不需要她再让。他们之间,只需要维持着表面夫妻的金钱关系就好。
江允的心慢慢沉下去,一种微凉的涩意弥漫开来。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情绪,低声应道:“……好,我知道了。”
顾时屿似乎记意了她的答复,站起身:“我去公司了。”
他没有说“晚上回来吃饭”或者“几点回来”,就像只是通知一声他要去某个地方,与她无关。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江允慢慢放下筷子,忽然觉得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周曼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复杂:“时屿他……可能就是最近心情不好。允允,你别多想。”
江允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我没多想,妈。这样……挺好的。”
清晰明了,互不打扰。
这本来就是她最初预想的,不是吗?
只是为什么,心口那里,还是会有一点闷闷的,说不出的难受。
她拿起牛奶杯,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液l滑过喉咙,却暖不到心里去。
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座无声的孤岛。而她,才刚刚踏上岸边,就已经感受到了四面吹来的、冰冷的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