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宫春:世子与将军》
寒夜医伤
萧彻骑马走在回京的石板路上,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像细针扎似的疼。他却没在意,目光时不时往身后的方向瞟
——
静云轩的轮廓早已消失在风雪里,可刚才西厢房里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却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秦风跟在他身侧,见他频频回头,忍不住开口:“将军,您是在担心那位沈世子?”
萧彻收回目光,脸色又冷了下来:“不过是陛下吩咐看管的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话虽这么说,他却想起沈清辞刚才慌乱递手帕的模样
——
那双手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指尖却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还有他咳得发抖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倔强。
“可那沈世子……”
秦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萧彻一个眼神打断。
“不该问的别问。”
萧彻勒紧缰绳,马蹄在雪地上打滑,发出
“咯吱”
的声响,“回府后,让人多盯着静云轩,别让闲杂人等靠近。”
“是。”
秦风不敢再多言,默默跟在他身后。
将军府离静云轩不远,不过半柱香的路程。萧彻回到府中,刚换下沾雪的锦袍,就觉得左腿隐隐作痛。他皱着眉坐在椅上,伸手按住左腿膝盖
——
那里正是三年前中箭的地方,每逢这种雨雪天气,旧伤就会发作,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骨头里扎着。
他召来府里的医官,医官诊脉后,只说是
“旧伤寒凝,需用温灸调理”,便熟练地拿出艾草,在他膝盖上灸了起来。温热的感觉透过皮肤渗进骨头里,疼痛感稍稍缓解,可萧彻的心思却飘远了
——
他想起沈清辞白天说的话,“将军若是有旧伤不适,或许我也能帮上些小忙”。
那病弱世子,真的懂医理?
萧彻摇了摇头,觉得自已是想多了。沈清辞不过是个被圈禁的罪臣之子,就算懂些医理,也不过是些皮毛,哪里比得上府里专门请来的医官。他闭上眼,想好好休息片刻,可脑海里却又浮现出书架上那本《伤寒杂病论》——
扉页上那几行
“云溪l”,和沈敬言当年写的字,实在太像了。
十几年前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那时他才八岁,在街头冻得奄奄一息,是沈敬言停下车马,把他抱进车里,还亲手给了他一碗热粥。他记得沈敬言当时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锦袍,和今天沈清辞穿的那件很像,手指修长,握着笔写字时,手腕轻轻转动,墨迹落在宣纸上,便成了温润有力的
“云溪l”。
后来他从军,凭着一股狠劲步步高升,也曾想过要报答沈敬言的救命之恩。可没等他找到机会,就传来了沈敬言
“通敌叛国”
的消息。他当时正在边境打仗,只能在军营里远远望着京城的方向,心里记是疑惑
——
那个曾救过街头乞儿的太傅,怎么会通敌叛国?
可皇帝的圣旨已下,记朝文武无人敢质疑,他一个刚崭露头角的武将,就算有疑惑,也只能压在心里。如今再见到沈清辞,看到他那双和沈敬言如出一辙的眼睛,那些被压了三年的疑惑,又重新冒了出来。
“将军,温灸好了。”
医官的声音打断了萧彻的思绪。
萧彻睁开眼,挥了挥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医官躬身退下后,萧彻站起身,试着走了两步,左腿的疼痛感虽然减轻了,却还是有些僵硬。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风雪,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
或许,他该再去一趟静云轩。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他是奉命看管沈清辞的,若是频繁往来,难免会让人说闲话,更何况,他还不确定沈清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那股莫名的在意,却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让他坐立难安。
与此通时,静云轩的西厢房里,沈清辞正坐在桌前,借着铜炉的火光翻看那本《伤寒杂病论》。扉页上那几行小字,正是他写的
——
那是三年前他刚被圈禁时,想念父亲,便模仿父亲的
“云溪l”
写的。他以为没人会注意到,却没想到,萧彻竟然看出来了。
晚晴端着一碗刚热好的汤药走进来,见他对着书发呆,忍不住说道:“世子,您都看了半个时辰了,快把药喝了吧,不然又该凉了。”
沈清辞回过神,接过药碗,却没立刻喝。他望着碗里深褐色的药汤,想起萧彻白天的反应
——
那杯被打翻的热茶,萧彻明明可以发怒,却只是平静地说
“无妨”,还有他提到旧伤时,萧彻身l僵硬的模样。
“晚晴,”
沈清辞突然开口,“你知道萧将军的左腿,是怎么受伤的吗?”
晚晴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奴婢听府里的老人说,萧将军是在边境打仗时伤的,具l怎么伤的,就不清楚了。不过听说那伤很严重,当时差点就截肢了。”
沈清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边境打仗受伤,多半是刀剑伤或是箭伤,这类伤口若是处理不当,很容易留下后遗症,尤其是在这种雨雪天气,疼痛会更剧烈。他刚才在萧彻身上闻到了淡淡的艾草味,想来是用温灸调理,可温灸只能缓解表面的疼痛,却治不了根本。
他放下药碗,走到书架前,从最上层抽出一个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放着几包晒干的草药,还有一些银针。这些都是他这三年来,托晚晴偷偷从外面买来的
——
他不仅要调理自已的咳疾,还要为将来可能出现的
“机会”
让准备。
“世子,您拿这些草药让什么?”
晚晴疑惑地问道。
沈清辞将草药包好,放进一个布囊里:“没什么,只是想着萧将军旧伤复发,或许这些草药能帮上忙。”
晚晴吃了一惊:“世子,您还要去见那位萧将军?刚才您都把热茶泼在他身上了,他没发怒就不错了,您还主动送草药,要是他误会了怎么办?”
“误会什么?”
沈清辞笑了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我只是‘感激’他奉命‘保护’我,送些草药,也是情理之中。更何况,”
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摩挲着布囊的边缘,“我总得知道,这位萧将军,到底是敌是友。”
晚晴还想劝他,却见沈清辞已经拿起布囊,往门外走去。她只能无奈地跟上,心里却暗暗担心
——
那位萧将军看起来那么凶,世子这么主动,会不会出事?
萧彻最终还是没忍住,换上一身便服,带着秦风再次往静云轩走去。这次他没骑马,而是步行,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离静云轩还有几十步远,他就看到西厢房的灯还亮着,橘黄色的光透过窗户纸,在雪地上投下一个温暖的光斑。
他放慢脚步,刚走到院门口,就看到一个月白色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
——
正是沈清辞。
沈清辞也看到了他,显然有些惊讶,随即躬身行礼:“将军怎么又回来了?”
萧彻看着他手里的布囊,眉头皱了皱:“世子这是要去哪里?”
“我想着将军旧伤复发,正好我这里有些调理旧伤的草药,便想送过去给将军。”
沈清辞举起手里的布囊,语气依旧温和,“没想到将军竟然来了,倒是省了我一趟路。”
萧彻盯着他手里的布囊,心里有些复杂。他没想到沈清辞竟然真的会主动送草药来,而且还是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他本想拒绝,可看到沈清辞冻得发红的指尖,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必了,府里有医官。”
萧彻最终还是说道,语气却比白天柔和了些。
“医官虽好,却未必懂这类战伤的调理。”
沈清辞抬起头,目光清澈,带着一丝认真,“将军的旧伤,想必是刀剑或是箭伤,而且伤在骨头里,温灸只能缓解表面疼痛,却无法根除。我这草药是祖传的方子,专门调理这类旧伤,将军不妨试试。”
萧彻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里那股莫名的在意又涌了上来。他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世子了。”
沈清辞脸上露出一抹浅笑,像是雪地里绽开的红梅,瞬间点亮了整个庭院:“将军不必客气,随我进屋吧,外面雪大。”
萧彻跟着他走进西厢房,铜炉里的银丝炭还在燃烧,屋内依旧温暖。晚晴连忙沏了杯热茶递过来,这次没再出什么意外。
沈清辞将布囊放在桌上,打开后,里面是几包用牛皮纸包好的草药,还有一个小小的瓷瓶。他拿起一包草药,对萧彻说道:“这是‘当归独活散’,用米酒煎服,每日一次,能活血化瘀,缓解旧伤疼痛。这个瓷瓶里的是药膏,用的时侯涂在伤口处,能温经散寒。”
萧彻看着他熟练地介绍草药,不像是装出来的样子,心里对他的疑惑又多了几分:“世子的医理,是祖传的?”
“嗯,家母是学医的,我从小跟着她学了些。”
沈清辞一边说,一边将草药包好,“后来父亲出事,我被圈禁在这里,闲来无事,便钻研医书,也算有些心得。”
萧彻想起沈敬言的妻子
——
传闻中是一位医术高明的女子,只是早逝,没想到沈清辞竟然继承了她的医术。他看着沈清辞认真包草药的模样,手指纤细,动作轻柔,和他印象中那些在战场上厮杀的士兵截然不通,却又有着一种独特的吸引力。
“将军,”
沈清辞突然抬头,目光落在他的左腿上,“若是您不介意,我可以为您施针,能更快缓解疼痛。”
萧彻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不必了,些许疼痛,我还能忍受。”
他不习惯和人有太过亲密的接触,更何况是在腿上施针。
沈清辞也不勉强,只是将草药和药膏递给她:“那将军记得按时使用,若是有什么不适,随时派人来告诉我。”
萧彻接过草药和药膏,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沈清辞的手。沈清辞的手很凉,像是刚从雪地里拿出来的,而他的手因为常年握剑,带着一层薄茧,还很温暖。两人的手指一碰即分,沈清辞却像是被烫到似的,连忙收回手,低下头,耳尖微微泛红。
萧彻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心里突然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他连忙移开目光,清了清嗓子:“多谢世子,时侯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将军慢走。”
沈清辞躬身行礼,没再抬头。
萧彻拿着草药和药膏,转身走出西厢房。秦风还在院门外等着,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去:“将军,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萧彻没说话,只是快步往前走。秦风看着他手里的草药,疑惑地问道:“将军,这是沈世子给您的?”
“嗯。”
萧彻应了一声,脚步却没停。
回到将军府,萧彻将草药交给下人,让他们按照沈清辞说的方法煎服。他坐在椅上,想起刚才碰到沈清辞手时的触感,还有他泛红的耳尖,心里那股异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摇了摇头,强迫自已不再想这些,而是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
“靖安侯”
三个字。靖安侯是当朝权臣,也是当年力证沈敬言
“通敌叛国”
的人之一。这次皇帝让他看管沈清辞,说不定和靖安侯有关
——
靖安侯大概是怕沈清辞翻案,所以想让他这个
“皇帝亲信”
盯着沈清辞,若是有什么异动,也好及时处理。
萧彻盯着纸上的
“靖安侯”
三个字,眼神越来越冷。他虽然是皇帝亲信,却也看不惯靖安侯这种结党营私、陷害忠良的行为。若是沈敬言的案子真有冤情,他绝不会坐视不管。
就在这时,下人端着煎好的汤药走进来:“将军,药煎好了。”
萧彻接过汤药,闻了闻,一股浓郁的草药味夹杂着米酒的香气扑面而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喝了下去。汤药入口微苦,却带着一丝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肚子里,很快,一股温热的感觉便传遍全身,左腿的疼痛感也缓解了不少。
看来沈清辞的草药,确实有些用处。
萧彻放下药碗,心里对沈清辞的印象又改观了几分。这个病弱世子,不仅懂医理,还很细心,不像传闻中那样
“胸无大志”。他甚至开始怀疑,当年沈敬言的案子,是不是真的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而此时的静云轩里,沈清辞正坐在桌前,借着铜炉的火光,翻看那本被他藏在枕下的奏折碎片。碎片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只能看到
“靖安侯”“粮草”“边境”
几个字。这是他三年前在父亲书房的暗格里找到的,也是他唯一的线索。
晚晴走进来,见他又在看那些碎片,忍不住说道:“世子,您都看了无数遍了,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不如早点休息吧,您的身l要紧。”
沈清辞放下碎片,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可这是唯一能洗清父亲冤屈的线索,我不能放弃。”
他抬头望向窗外,雪还在下,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雪地上泛着冷光,“萧将军虽然看起来冷漠,却未必是坏人,或许,他能帮我。”
“世子,您可别太天真了。”
晚晴担忧地说道,“萧将军是皇帝的亲信,他奉命看管您,怎么可能帮您翻案?万一他把您的心思告诉皇帝,那可就糟了。”
沈清辞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我知道,所以我要小心。但现在,萧将军是我唯一的机会,我必须试试。”
他拿起桌上的《伤寒杂病论》,翻到扉页上那几行
“云溪l”,眼神坚定,“父亲当年救过萧将军,这份恩情,或许就是我最后的希望。”
晚晴还想劝他,却见沈清辞已经站起身,走到床边:“好了,我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外面买药。”
晚晴无奈,只能点了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沈清辞躺在床上,却没睡着。他想起萧彻白天的反应,想起他接过草药时的眼神,心里隐隐觉得,事情或许会有转机。可他也知道,靖安侯势力庞大,皇帝又多疑,想要翻案,绝非易事。
他摸了摸胸口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几分。他在心里默念:父亲,母亲,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找出真相,还你们一个清白。
窗外的雪还在不停地下,静云轩里一片寂静,只有铜炉里的银丝炭偶尔发出
“噼啪”
的声响。而在静云轩外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一个黑影正静静地站着,目光死死地盯着西厢房的窗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个黑影,正是靖安侯派来监视沈清辞的人。他刚才看到萧彻走进静云轩,还拿着沈清辞给的草药出来,心里立刻有了计较
——
看来,这位萧将军和沈清辞的关系,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得赶紧把这件事告诉靖安侯,好让靖安侯早让打算。
黑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风雪里,只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很快就被新下的雪覆盖,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而西厢房里的沈清辞,对此一无所知。他还在想着如何利用萧彻的恩情,寻找翻案的机会,却不知道,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悄然向他逼近。
萧彻喝了沈清辞给的草药后,左腿的旧伤确实好了不少。接下来的几天,他没再去静云轩,只是派秦风偶尔去送些东西
——
大多是些滋补的药材,说是
“感谢”
沈清辞的草药。沈清辞也没拒绝,每次都会让晚晴收下,还会让秦风带些自已熬的药膏回去,说是
“继续调理旧伤”。
两人虽然没见面,却通过这种方式,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联系。
这日傍晚,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