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九章残谱 > 第5章 月下心镜

火塘余烬早已冷透,青石板上积水映着云隙间一痕残月。凌风盘坐屋脊残瓦,脊背抵着滴水檐角,右手按在左腕内侧,指腹下脉搏沉缓而滞涩。锁魂手的阴劲未清,经脉如被蛛丝缠绕,每一次呼吸都牵动膻中微痛。他闭目,以紫阳真气徐徐冲刷淤滞,指尖旧伤裂口渗血,湿了道袍袖口。
天机令残片藏于夹层,紧贴心口,寒意透布。
他仰首,望见云移月现,一轮冰轮浮出天心,清辉洒落。玉简贴肉之处忽有微温,似与月华相应。他默诵:“江枫渔火对愁眠。”声未出口,心诀已成,识海如潭水初静,涟漪自中心荡开。
残简微震,识海骤明。
镜中浮影,先现一人——绯红宫装,银鳞轻甲覆肩,正是陆冉灵。她正对铜镜理发,指尖轻抚肩甲裂口,动作极缓,似怕触痛旧伤。铜镜映出她眼底一缕倦色,唇微动,无声三语浮现:
“他睫毛结霜了。”
“明日送他护心软甲。”
“若能重选,不当这公主。”
凌风呼吸微滞。古诗“孤衾不暖”忽在心头闪现,字字如针,刺破表象。那日渡口金簪坠地,她强作傲慢,斥他“冷面木头”,转身却掩玉佩入袖——原来心湖早起波澜,深藏若渊。
他指尖轻颤,未动,心神却已微荡。
镜面涟漪未平,光影忽转。谢归尘面容浮现,墨青道袍沾雨未干,立于偏院廊下,掌抚幽光短剑。他目光低垂,似在沉思,唇未启,三重心语无声浮现:
“明日驿站走水。”
“嫁祸北燕细作。”
“取他项上人头。”
凌风眸光骤冷。古诗“月落乌啼”应念而生,心镜显谶,火患将至,阴谋已布。他欲凝神再探,细察其念中破绽,识海忽如裂帛,残简贴胸灼烫如烙,痛彻心脉。
他强压神识,指节扣入瓦缝,借痛定神。
就在此时,窗外寒鸦群起,一声凄厉啼鸣划破夜空。镜象轰然碎裂,识海震荡如遭重击,喉间一甜,血气上涌,他咬牙咽下,额角冷汗滑落。
残简余温渐退,识海空寂。
凌风缓缓睁眼,月仍高悬,清辉如旧。他抬手抹去额汗,指尖沾湿,不知是雨是血。屋脊积水顺着瓦垄滴落,一滴,两滴,落在他肩头,又滑入衣领。他未动,只将左手探入怀中,取出天机令残片,青铜边缘锯齿状裂口正与记忆中谢归尘袖中纸角严丝合缝。
他凝视残片良久,忽将它覆于掌心,以指腹摩挲“天机”二字。刻痕深峻,非新铸,似出自古器。此物本不该现于边城,更不该藏于师弟信中。武当弟子,岂为燕王走狗?
他闭目,再试观心镜。
识海如雾,涟漪难聚。残简仅余微温,再无法启。强行催动,神识如被刀割,耳畔嗡鸣不止。他知此术耗神,非可频用,今夜已至极限。
屋脊下,驿站主帐灯火未熄。陆冉灵尚未安寝,影映窗纸,时而执笔,时而停顿。凌风凝望片刻,终未起身。
他缓缓起身,足尖轻点,跃下屋脊,落于中庭青石。雨水浸透玄氅,沉如铁衣。他行至主帐外三丈,立定,将紫阳古剑抽出三寸。剑锋轻鸣,清越如磬,响彻夜空。
帐内笔声顿止。
片刻,帘幕掀开一线,陆冉灵执烛而出,眉梢微蹙:“夜半试剑,扰人清梦?”
凌风收剑入鞘,未答。只道:“明日换防,东角楼与南哨台,各增一人。”
她挑眉:“你非节度使,何权调度?”
“我以观主令代行。”他语平,却无转圜。
她凝视他片刻,忽冷笑:“冷面木头,今夜怎的多事起来?”转身欲入帐。
“驿站恐有火患。”他忽然开口。
她驻足,回眸:“何出此言?”
“月照心镜,见其所藏。”他目光不动。
她瞳孔微缩,手中烛火晃了一晃。
凌风不再多言,转身行至西厢马厩前,倚柱而立。他自怀中取出布条,缓缓缠绕剑柄。布条旧而洁净,边角已磨出毛絮,是他自道袍撕下。缠至第三圈,指尖忽觉剑柄微颤——非因手抖,而是剑鞘内古剑自行轻鸣。
他停手。
剑鸣三声,短促而急。
此非紫阳七式所载,乃剑择主之兆。昔年师尊曾言:“剑若自鸣,必有血光。”
他缓缓抬头,望向天心明月。云影渐移,月华正盛。
残简贴胸,忽又微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