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程家大宅，空气似乎就越发凝重。程云舒牵着程少商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妹妹掌心的湿冷和微微的颤抖。街边的行人看到她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探究，有通情，或许还有几分看笑话的意味——谁都知道这两位程家姑娘不久前才与家里决裂，如今却又被“请”了回来。
程忠走在前面，脚步匆匆，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二夫人这次是真急坏了，烧得迷迷糊糊的，就盼着能再见你们一面……”
程云舒没接话，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前方那扇熟悉的朱漆大门。门还是那扇门，门前的石狮子依旧威严，可再次踏近这里，她只觉得恍如隔世，心底再无半分归属感。
进了大门，穿过庭院，一路往里走。廊下的丫鬟仆妇们看到她们，都惊讶地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低着头窃窃私语，那些细碎的声响像针一样扎在人耳边。
程少商下意识地往程云舒身后缩了缩，紧紧攥着她的衣角。程云舒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用眼神示意她别怕。
萧元漪的院落很快就到了。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程始压抑的叹息声，以及隐约的药味。程忠掀开门帘：“将军，大姑娘和二姑娘来了。”
程云舒拉着程少商走进去，只见萧元漪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双目紧闭，额头上还搭着块湿帕子，呼吸急促而微弱。程始坐在床边，眼窝深陷，布记了红血丝，显然是多日未曾好好歇息。
听到动静，程始猛地抬起头，看到门口的姐妹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愧疚，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期盼。
“云舒，少商……你们来了。”他站起身，声音沙哑。
程云舒没看他，目光落在床榻上的萧元漪身上，淡淡开口：“程管家说母亲病得重，我们来看看。”她刻意用了“母亲”这个称呼，却在前面省略了“我”字，生疏得像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
程始的脸色僵了一下，随即苦笑道：“你们母亲……前几日得知你们在外面卖菜，被人欺负，急火攻心，就病倒了，一直烧到现在，反反复复，总不见好……”
程云舒心里冷笑。被人欺负？怕不是葛氏又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挑拨的话，才让这位“注重脸面”的母亲急火攻心吧？她没戳破，只是道：“大夫怎么说？”
“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是郁结于心，加上外感风寒，得慢慢调理。”程始叹了口气，“可她一直不退烧，嘴里还总念着你们的名字……云舒，少商，看在她是你们母亲的份上，就……就跟她说句话吧，或许她听了能好点。”
程少商看着床榻上毫无生气的母亲，眼圈瞬间红了。不管萧元漪以前对她多严苛，终究是生养她的人，此刻见她病成这样，心里的怨恨早已被担忧取代。她往前走了两步，想说话，却被程云舒轻轻拉住了。
程云舒看着程始：“父亲希望我们说什么？说我们不怪她了？说我们愿意回这个家了？”
程始被问得哑口无言，脸上记是尴尬和无奈：“云舒，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她毕竟……”
“毕竟是母亲，所以就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少商下毒？就能为了所谓的规矩脸面，把我们逼到绝路？”程云舒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冰锥一样扎在人心上，“父亲，有些伤害一旦造成了，就不是一句‘她病了’就能抹平的。”
就在这时，床榻上的萧元漪突然动了动，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呻吟，似乎是醒了。
“元漪？你醒了？”程始连忙凑过去。
萧元漪缓缓睁开眼，眼神浑浊，显然还没完全清醒。她的目光扫过床边，当看到程云舒和程少商时，瞳孔微微一缩，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母亲……”程少商忍不住喊了一声，声音带着哽咽。
萧元漪的目光在程少商脸上停留了片刻，又转向程云舒，嘴角突然扯出一抹极淡的、近乎诡异的笑容。她张了张嘴，用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云舒……少商……娘错了……你们……回来吧……”
程少商听到这话，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再也忍不住，扑到床边：“娘！”
程始也松了口气，看向程云舒：“你看，你母亲她……”
程云舒却站在原地没动，眼神锐利地盯着萧元漪。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萧元漪的表情太过刻意，那声“娘错了”说得轻飘飘的，不像发自肺腑的忏悔，反倒像……在演戏。
她不动声色地释放出一丝意念，灵泉空间里的泉水微微波动了一下——她曾用灵泉水救过误食毒物的流浪狗，知道这泉水对清醒神志、缓解病痛有奇效。若萧元漪是真的病得糊涂，或许这泉水能让她清醒些。
就在她准备悄悄取些泉水时，门外突然传来葛氏尖锐的声音：“哎呀，二夫人醒了？真是太好了！我就说大姑娘和二姑娘一回来，二夫人的病肯定能好！”
葛氏一进门，就看到扑在床边的程少商，以及站在原地冷冷看着的程云舒，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随即又换上关切的表情：“二夫人，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她一边说，一边状似无意地走到床边，挡住了萧元漪看向程云舒的目光，还悄悄用手帕在萧元漪的额头上擦了擦，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
而就在葛氏的手帕碰到萧元漪额头的瞬间，萧元漪原本有些清明的眼神突然又变得浑浊，呼吸也急促起来，像是又陷入了昏迷，嘴里胡乱念叨着：“水……水……”
“快！快倒杯水来！”葛氏高声喊道，一边给旁边的丫鬟使眼色。
程云舒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葛氏刚才那个动作绝不是无意的！她猛地走上前，一把抓住葛氏正要缩回的手，厉声问道：“二叔母，你刚才在母亲额头上放了什么？”
葛氏被她抓得一哆嗦，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强作镇定地甩开她的手：“大姑娘胡说什么？我就是给二夫人擦擦汗！你看你，刚回来就对长辈动手动脚，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改！”
“我看没规矩的是你！”程云舒眼神冰冷，“母亲刚才明明已经清醒了，为什么你一碰她，她就又昏迷了？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你血口喷人！”葛氏尖叫起来，“我看你就是见不得二夫人好！故意找我的茬！将军，您看看她！”
程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看着争执的两人，又看看重新陷入昏迷的萧元漪，眉头紧锁：“够了！都别吵了！元漪还病着！”
“父亲，”程云舒看向程始，目光锐利如刀，“您难道没发现不对劲吗？母亲的病来得蹊跷，醒得突然，现在又昏迷得诡异，这一切，都和二叔母脱不了干系！”
“你有证据吗？”葛氏梗着脖子反问，“没有证据就敢污蔑我，我要告诉老太太去！”
提到程老太太，程始的脸色沉了沉。老太太中毒一事虽然最后不了了之，但他心里对葛氏也多了几分提防。只是眼下萧元漪病重，他实在没精力去追究这些。
“云舒，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侯。”程始疲惫地说，“先让你母亲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等她好了再说。”
“等她好了？”程云舒笑了，笑得有些悲凉，“等她‘好’了，是不是又会像上次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少商？是不是又会为了程家的脸面，把我们姐妹俩推出去当挡箭牌？”
她走到床边，深深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萧元漪，那个曾经让她抱有一丝期望的母亲，此刻在她眼里，只剩下无尽的失望。
“父亲，你好自为之吧。”程云舒拉起还在哭泣的程少商，“少商，我们走。”
“姐姐……”程少商还想说什么，却被程云舒坚定的眼神制止了。
“这里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程云舒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云舒！少商！”程始想拦，却被程云舒冰冷的眼神逼退了。
葛氏站在一旁，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走出程家大宅，阳光刺眼，程少商才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姐姐，母亲她……她是不是真的不想要我们了？”
程云舒紧紧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打湿自已的衣衫。她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心中一片冰凉。
是的，或许从一开始，在这个家里，她们就只是可以被牺牲的棋子。所谓的亲情，所谓的忏悔，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
“少商，别哭了。”程云舒擦干妹妹的眼泪，眼神坚定，“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会回来了。这里的一切，都与我们无关了。”
程少商看着姐姐眼中从未有过的坚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用力擦掉眼泪。
姐妹俩手牵着手，一步步离开这座囚禁了她们多年的牢笼，走向属于她们的、虽未知却自由的未来。阳光洒在她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仿佛在宣告着，那些关于程家的过往，终于彻底落幕了。
而程家大宅内，葛氏看着重新“昏迷”的萧元漪，低声笑道：“二夫人，您看，我就说吧，她们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床榻上的萧元漪，眼皮下的眼珠微微动了动，没有人知道她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有那缕从窗缝里钻进来的阳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讽刺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