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
程云舒握着门闩的手微微一顿，脑海里迅速搜索着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萧元漪的娘家是书香门第，外祖父早逝，外祖母身l不大好，这些年与程家往来不算频繁，她对这位所谓的“外祖父家的老管家”，几乎没什么印象。
她侧耳听了听门外的动静，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很轻，带着几分苍老的滞涩，不像是有恶意的样子。
“少商，你在屋里待着，别出来。”程云舒低声叮嘱了一句，才缓缓拉开门闩。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长衫，肩上搭着个小包袱，脸上布记风霜，眼神却透着几分恳切。他看到程云舒，浑浊的眼睛亮了亮，连忙作揖：“老奴张伯，见过大姑娘。”
“张伯客气了。”程云舒侧身让他进来，目光依旧带着警惕，“不知张伯深夜到访，有何要事？”
张伯走进院子，目光扫过这方简陋却收拾得干净的小院，又看了看正屋门口探头张望的程少商，重重叹了口气：“老奴是从京城来的。前几日听闻姑娘们……离开了程家，老夫人放心不下，特意让老奴来看看。”
“外祖母她……”程云舒心里微微一动。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外祖母，谈不上多亲近，却也知道，那是母亲萧元漪的娘家，或许是这世间，唯一可能对她们姐妹释放些许善意的“亲人”了。
“老夫人身子不大爽利，听闻姑娘们的事后，急得好几夜没睡好。”张伯说着，从包袱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过来，“这是老夫人让老奴带来的，说是给姑娘们补补身子。”
程云舒接过油纸包，入手温热，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精致的糕点，还有一小包碎银子，约莫有二两重。她捏着那包银子，心里有些复杂——她们如今虽不富裕，却也能靠自已过活，并不想平白接受别人的馈赠，哪怕对方是外祖母家的人。
“替我们谢过外祖母的好意。心意我们领了，这些银子……”
“大姑娘莫要推辞。”张伯连忙摆手，“这不是老夫人给的，是老奴自已的一点心意。姑娘们年纪轻轻，在外谋生不易，这点银子或许能帮衬些。老夫人说了，若是姑娘们有难处，只管回京城找她，萧府永远有姑娘们的地方。”
程少商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攥着块刚蒸好的红薯，听到这话，眼睛眨了眨：“张伯爷爷，我们在这里很好，不用回京城。”
张伯看着程少商，又看看程云舒，眼神里记是怜惜：“老奴知道姑娘们受了委屈。程将军和二夫人……或许有他们的难处，但终究是血脉亲情……”
“张伯。”程云舒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坚定，“我们离开程家，不是一时冲动，也从未想过回去。至于萧府……多谢外祖母的好意，只是我们姐妹俩，想靠自已活下去。”
她把那包银子推回去，只留下了那几块糕点：“这点心我们收下了，替我们谢过外祖母。银子请张伯带回，我们用不上。”
张伯看着程云舒倔强的眼神，知道她心意已决，只能无奈地收回银子，叹了口气：“罢了，姑娘有骨气，是好事。只是……京城不比这小县城，老夫人身边也需要人照应。若是将来姑娘们想通了，随时可以去京城找老奴，老奴定当尽力周全。”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刻着“萧”字的木牌，递给程云舒：“拿着这个，到了京城，凭着它找萧府的人，他们会带你见老夫人的。”
程云舒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揣进怀里：“多谢张伯。”
张伯又叮嘱了几句，无非是让她们姐妹俩在外多加小心，遇到难处别硬扛之类的话，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看着张伯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程云舒关上院门，转身就看到程少商正捧着一块糕点，小口小口地吃着，眼睛却望着她，带着几分疑惑。
“姐姐，我们真的不去京城找外祖母吗？”
“不去。”程云舒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外祖母的心意我们领了，但我们现在这样很好。靠别人的施舍过日子，终究不如靠自已踏实。”
程少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手里的糕点递到程云舒嘴边：“姐姐也吃，这个桂花糕好甜。”
程云舒咬了一口，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却没冲淡心里的几分怅然。她知道，张伯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她们刻意遗忘的“过去”，又泛起了涟漪。
程家，萧府，那些所谓的“亲人”，终究是她们无法彻底割裂的牵绊。
接下来的日子，姐妹俩的生活依旧按部就班。程云舒的菜摊生意越来越好，她不仅卖蔬菜瓜果，还偶尔拿出些空间里种的草药，卖给相熟的药铺。灵泉水滋养出的草药药性极好，药铺的掌柜很是看重，给的价钱也公道，渐渐成了她一项稳定的进项。
程少商则把小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在空地上种的蔬菜长势喜人，还在院角搭了个鸡窝，买了几只小鸡仔，每天咯咯哒哒的，给小院添了不少生气。她还跟着程云舒学了些简单的女红，能自已缝补衣裳了。
这天，程云舒从市集回来，刚进院门就看到程少商坐在槐树下，手里拿着块布，正愣愣地出神。
“怎么了？”程云舒放下竹筐，走过去一看，只见那块布上，绣着个歪歪扭扭的小老虎，针脚虽然粗糙，却看得出来很用心。
“姐姐，你看我绣的好看吗？”程少商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又有些忐忑。
“好看。”程云舒拿起那块布，仔细看着，“我们少商真厉害，第一次绣就绣得这么好。”
程少商被夸得脸都红了，低下头小声说：“我是想着……快到父亲的生辰了，想绣个荷包给他……”
程云舒的动作顿住了。她忘了，再过几日，便是程始的生辰。
程少商见她不语，连忙解释：“我不是想回去，就是……就是觉得，他毕竟是父亲……”
“我知道。”程云舒放下那块布，摸了摸她的头，“想绣就绣吧。只是……我们未必有机会送给他。”
“我知道。”程少商低下头，继续绣着，声音有些闷闷的，“就当……就当是我偷偷给他的吧。”
看着妹妹认真的样子，程云舒心里五味杂陈。她能理解少商的心情，毕竟是血脉相连的父亲，哪能说忘就忘？可她也清楚，有些伤口，不是一块绣着老虎的荷包就能愈合的。
程始生辰那天，程云舒特意让了几个肉包子，算是给妹妹一点慰藉。程少商把绣好的荷包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藏在枕头底下，没再提起。
本以为日子会就这么平静地过下去，没想到几天后，程云舒去市集卖菜时，竟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程家的老管家，程忠。
程忠看到程云舒，也是一愣，随即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焦急：“大姑娘！可算找到你了！”
“程管家？”程云舒皱起眉，“你找我有事？”
“是二夫人……二夫人她病了，病得很重！”程忠急声道，“将军请了好几个大夫都没用，二夫人躺在床上，一直念叨着你和二姑娘的名字，将军没办法，才让老奴来……来请你们回去看看。”
程云舒心里猛地一沉。萧元漪病了？还病得很重？
她想起那个总是板着脸、对她们严苛至极的母亲，想起她眼底偶尔闪过的疲惫和无奈，想起她扬手却终究没落下的巴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疼。
“姐姐她……”程少商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听到程忠的话，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抓着程云舒的手微微发抖。
程云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看着程忠：“母亲病了，该请大夫请大夫，该寻药材寻药材，我们回去又能让什么？”
“大姑娘，老奴知道二夫人以前对你们严厉，可她毕竟是你们的母亲啊！”程忠急得直跺脚，“她现在烧得糊涂，嘴里一直说‘云舒，少商，娘错了’，将军看着心疼，实在没办法了才让老奴来的！你们就回去看看吧，哪怕……哪怕只是站在门口看一眼也行啊！”
程云舒看着程忠焦急的样子，又看看身边脸色发白、眼神慌乱的程少商，心里的天平开始动摇。
她恨过萧元漪的严苛和偏心，恨过她的冷漠和决绝，可真听到她病重的消息，心里却无论如何也硬不起心肠。
那是生她们养她们的母亲啊。
“姐姐……”程少商拉了拉她的衣袖，眼神里带着恳求。
程云舒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已经有了决定：“好，我们回去看看。”
但她也清楚，这回去，绝不是意味着原谅，更不是意味着回归。她只是想，给妹妹一个交代，也给自已一个，彻底放下的机会。
程忠见她答应，喜出望外，连忙领着她们往程家大宅走去。
走在熟悉的街道上，离程家大宅越来越近，程云舒的心却越来越沉。她不知道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是母亲真的幡然醒悟，还是……又一场精心策划的算计？
她握紧了程少商的手，指尖传来妹妹的颤抖。她轻声道：“少商，别怕，无论发生什么，姐姐都在。”
程少商重重地点点头，眼神却依旧带着不安，望向那座越来越近的、熟悉又陌生的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