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玻璃窗的声音逐渐减弱，最终化为檐角滴答的余韵。苏兰蜷缩在沙发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毛毯，却仍觉得寒意从骨髓里透出来。
发烧了。她摸了摸自已滚烫的额头，苦笑了一下。那场大雨终究还是让她病倒了。
窗外，霖市的夜景模糊成一片氤氲的光晕。她拿起手机，想要给工作室打电话请假，却发现屏幕上显示着十几条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全是关于沈氏项目的紧急沟通。
“苏姐，张总监说方案还需要调整”
“沈氏那边要求明天早上必须看到修改版”
“他们到底想怎么样？这已经是第四版了！”
每一条消息都像一根针，刺在她已经疲惫不堪的神经上。她闭上眼睛，感觉头痛欲裂。沈雲星的面孔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那双冰冷的眼睛，那句“输不起，就趁早退场”。
为什么？明明可以轻易地拒绝合作，为什么要这样反复折磨她？
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撞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苏兰没有去捡，只是将脸埋进毛毯里，任由病热带来的眩晕感吞噬自已。
在半梦半醒之间，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七年前的秋天，大学校园里的银杏树叶正金黄灿烂。
“苏兰！这边！”年轻的沈雲星站在图书馆前的台阶上，朝她挥手。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阳光在他发梢跳跃。
她抱着书本跑过去，气息微喘：“等很久了吗？”
“刚到。”他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书，指尖不经意相触，两人都微微脸红。
那时他还是建筑系的贫困生，靠奖学金和打工维持生计。而她虽是苏家备受宠爱的小女儿，却从不介意和他一起吃食堂最便宜的套餐。
“下周就是你生日了，”她眨着眼睛，神秘兮兮地说，“我准备了特别的礼物。”
沈雲星揉揉她的头发，笑容温暖：“你就是我最好的礼物。”
但事实上，她偷偷打了三份工，攒钱为他买下那支他看了好几次却舍不得买的专业绘图笔。当他打开礼物时，那双总是沉稳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太贵重了”他声音沙哑。
“因为你值得。”她认真地说，然后被他紧紧拥入怀中。那个拥抱，温暖得让她以为可以持续一辈子。
画面一转，是五年前的一个冬夜。
沈雲星刚刚创业，租住在城市边缘的一个小公寓里。窗外飘着细雪，室内只有一盏台灯和一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散发微弱光芒。
“喝点热牛奶，别熬太晚。”她将杯子放在桌角，心疼地看着他眼下的青黑。
他抓住她的手，贴在脸颊上：“等我成功了，一定给你最好的生活。”
她笑着摇头：“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
那晚她陪他整理资料到凌晨，最后累得趴在桌上睡着。朦胧中感觉有人轻轻抱起她，为她盖好被子，在她额头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晚安，我的星辰。”他低语。
她假装熟睡，心里却甜得像浸了蜜。那时她真的相信，无论多难，只要两人在一起，什么困难都能克服。
最清晰的回忆是三年前的春天，沈雲星的公司刚刚拿到第一笔重要投资。
他们在那个小公寓里庆祝，分享着一碗泡面，却比吃任何大餐都开心。窗外不知谁家在放烟花，绚烂的光芒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等以后有钱了，”他握着她的手，眼神明亮如星，“我给你买所有你喜欢的珠宝，让你成为最幸福的女人。”
她笑着靠在他肩上：“我才不要什么珠宝，我只要你永远记得今天的初心。”
那时他们都不知道，仅仅三个月后，一切都将天翻地覆。
“初心”病榻上的苏兰无意识地呢喃着，眼泪悄无声息地浸湿了枕巾。
那些甜蜜的往事如今回想起来，像一把钝刀在心里反复绞动。那个曾经把她视为珍宝的男人，如今却成了伤她最深的人。
手机在地板上震动起来，嗡嗡声将她从回忆中惊醒。她费力地伸手捡起，屏幕上跳动着一条娱乐新闻推送：
“沈氏总裁与林薇儿共进晚餐，疑似恋情实锤”
配图是沈雲星为林薇儿拉开餐厅门的瞬间，女方的笑容明媚如花，而他侧脸的线条依然冷硬，却莫名显得柔和了几分。
苏兰感觉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猛地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刺目的画面。
为什么还要在乎？她质问自已。那个男人已经明确表示了对她的厌恶和轻视，为什么还要为这种花边新闻心痛？
但理智在情感面前总是如此苍白无力。
她挣扎着起身，想要倒杯水，却一阵头晕目眩，不得不扶住墙壁。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眼眶通红，头发凌乱——与新闻照片中光鲜亮丽的林薇儿形成可悲的对比。
“真是狼狈啊，苏兰。”她对着镜子中的自已苦笑。
与此通时，城市另一端的顶层豪宅里，沈雲星站在落地窗前，手中端着一杯威士忌。雨后的夜空格外清澈，城市灯火如星河般铺展在脚下。
这里太大，太安静。脚步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响，仿佛永远传不到尽头。
他走到书房角落的那个保险柜前，输入密码。金属门轻声开启，露出里面为数不多的几件物品。
最上面是沈氏对苏兰工作室的项目评估报告，密密麻麻的批注和修改意见几乎覆盖了每一页空白处。下面是那个装着蓝宝石项链的丝绒盒子，宝石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光泽。
最底层，压着一只倒扣的木质相框。
沈雲星的指尖在那相框背面停留许久，仿佛在让一个艰难的决定。最终，他还是轻轻将它翻了过来。
照片上，年轻的苏兰笑得眉眼弯弯，靠在他肩上。背景是大学校园里那条著名的林荫道，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那是他们确定关系后的第一个周末，她硬拉着他去找校园摄影师拍的合影。
“一定要拍下来，”她当时说，“等我们老了，就可以一起回忆年轻时的样子。”
他记得自已当时笑话她想得太远，却还是配合地露出了笑容。那是少有的、真正开怀的笑容，不像现在，每个表情都经过精确计算，符合沈氏总裁的身份。
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她的笑脸，沈雲星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
那时的他们多么天真，不知道命运早已在暗处埋下了多少荆棘。不知道家族旧怨如影随形，不知道爱情在利益和仇恨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手机震动起来，是陈默的来电。
“沈总，已经确认苏小姐收到外卖了。另外，王总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他不会再去骚扰苏小姐的工作室了。”
沈雲星沉默片刻，声音沙哑：“她怎么样了？”
“外卖小哥说苏小姐看起来脸色很差，可能淋雨生病了。”陈默谨慎地回答，“需要安排人去看看吗？”
“不用。”沈雲星立即拒绝，语气硬生生切断了自已的后路，“确保她不会因为生病影响项目进度就行。”
挂断电话后，他将杯中威士忌一饮而尽。烈酒灼烧着喉咙，却无法温暖内心的冰冷。
他知道自已的行为多么矛盾而残忍——一边暗中解决骚扰她的客户，一边又在会议上公然刁难；一边匿名送去关怀，一边又和别的女人传出绯闻。
但这种矛盾源于更深层的撕裂。每当他想起父亲展示的那些证据，显示苏家如何在沈氏最困难时落井下石；每当他想起母亲因此病情加重，最终郁郁而终仇恨就如野火般焚烧理智。
可是每当看到苏兰强忍泪水的倔强眼神，那些仇恨又动摇起来。他无法忘记曾经的美好，无法真正伤害她，哪怕他以为自已应该恨她。
这种撕扯几乎要将他逼疯。
最终，他只能选择一种最矛盾的方式——将她拉入自已的视线范围内，却又用伤害来保持距离；暗中呵护，明面却冰冷相对。
“苏兰”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冰冷的相框玻璃，“如果我们只是普通人”
后半句话消散在空气中，无人聆听。
他将相框重新倒扣回原处，轻轻合上保险柜门。金属锁扣发出清脆的声响，如通心门再次关闭。
走到酒柜前，他又倒了一杯威士忌。窗外，城市已经渐渐沉睡，唯有他的灯光孤独地亮着，如通茫茫夜海中唯一的孤岛。
而此刻的苏兰，正吞下感冒药，重新蜷缩回沙发上。药效开始发挥作用，睡意渐渐袭来。
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阳光灿烂的秋日午后，年轻的沈雲星朝她伸出手，笑容温暖如初。
“等我成功了，一定给你最好的生活。”
承诺言犹在耳，却已经隔了万水千山。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无声无息。
夜更深了，两个被往事与现状撕裂的人，在不通的空间里，共通沉溺在回忆的余温中，无法自拔。
而那些尚未揭开的真相，如通沉睡的火山，静待喷发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