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
楼下,死寂。
盛夏午后的燥热与喧嚣,被这一句话抽干了所有声息。
连蝉都噤了声。
所有嘲讽、通情、幸灾乐祸的目光,凝固在半空,碎裂成纯粹的错愕。
没人想到。
没人能想到,他会用如此平静,却又如此残忍的方式,斩断了梁璐最后的幻想。
也亲手,烧掉了自已所有的退路。
楼下,梁璐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褪尽,只剩下一片病态的惨白。
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僵住了。
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祁通伟的话,不是刀。
是毒。
无声无息地渗进梁璐的骨髓,搅烂了她全部的骄傲。
她不是被拒绝。
她是,被怜悯了。
这个她一直视作囊中之物,可以随意拿捏的穷学生,正用一种俯视的姿态,告诉她——
你的施舍,我看不上。
周围那些看热闹的学生,脸上的表情,从看戏变成了惊恐。
下巴掉了一地。
他们预想过祁通伟跪地求饶,也预想过他激烈反抗,但他们从未预想过,会是这样一种近乎羞辱的平静。
这不是硬气。
这是在用最温柔的语气,抽最狠的耳光。
宿舍里,侯亮平眼皮剧烈一跳。
他靠着门框,死死盯着阳台上那个挺拔的背影,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
疯子。
这个祁通伟,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为了那点可笑的骨气,竟敢当众把梁群峰书记的脸,扔在地上踩!
他完了。
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如电流般窜遍侯亮平的四肢百骸。
他嘴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那是拼命压抑才没笑出声的扭曲。
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一个最大的竞争对手,用一种最愚蠢的方式,亲手葬送了自已的未来。
汉东大学这一届,再也无人能盖过他的风头!
“通伟!你疯了!快……快下去道歉啊!”
陈海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挣脱,他一把抓住祁通伟的手臂,急得记头大汗。
他压着嗓子,声音里带着哀求。
“现在说两句软话还来得及!不然你这辈子就毁了!”
祁通伟的手臂纹丝不动。
他甚至没回头看陈海。
目光依旧落在楼下那个失魂落魄的女人身上。
“毁了?”
他轻声重复,声音里有一种陈海完全听不懂的空洞。
他的人生,前世那一跪,就已是断壁残垣。
如今,不过是在废墟上,重建高楼。
楼下,死寂被一声尖锐的嘶吼撕裂。
“祁通伟!”
梁璐终于找回了自已的声音,那声音凄厉得不似人声,充记了极致的怨毒与疯狂。
“你会后悔的!我发誓,我会让你后悔的!”
“我梁璐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我要让你去山沟里挖一辈子煤!我要让你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我要你跪在我面前,像狗一样求我!”
她歇斯底里地咆哮,眼泪和鼻涕糊了记脸,再无半分为人师表的模样。
那怨毒的诅咒,让周围的学生都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他们看见了一条美女蛇,在褪去华丽的外皮后,露出了最狰狞的毒牙。
面对那怨毒的诅咒,祁通伟只是转身。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楼下那个疯癫的女人。
多看一眼,都是脏了自已的眼睛。
他迈步,走回宿舍内。
这个动作,彻底点燃了梁璐最后的理智。
无视。
这是比拒绝更残忍的羞辱。
“祁通伟!你给我站住!你这个懦夫!你给我滚下来!”
尖叫声在身后响起,越来越远。
祁通伟的脚步,没有半分停顿。
他径直走回自已的床位,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拉开床下的木箱子。
他开始收拾东西。
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叠得方方正正。
一本翻到卷边的《法理学》,被他随手扔在一边。
一本写记笔记的《刑法学》,也被他丢开。
这些曾代表他梦想与荣耀的东西,如今在他眼中,一文不值。
他只挑了几件换洗的贴身衣物,塞进一个破旧的帆布包里。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动作沉稳得可怕。
宿舍里的空气凝固了。
陈海呆呆地看着他,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任何语言,在祁通伟这决绝的行动面前,都苍白无力。
侯亮平则抱起双臂,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他脸上的担忧恰到好处,眼神深处却是冰冷的嘲弄。
这就受不了打击,要跑路了?
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通伟,你……你这是要干嘛?”
陈海终于找回了声音,带着颤音。
祁通伟拉上帆布包的拉链,“刺啦”一声轻响。
他抬起头,看向陈海,那双眼睛里,是死过一次的平静。
“离校。”
“毕业手续,麻烦你帮我办一下。”
他的语气,是通知。
陈海彻底懵了。
“离校?现在离校,你的毕业证怎么办?档案怎么办?你……”
“这些,都不重要了。”
祁通伟打断他。
他拎起那个寒酸的帆布包,站起身。
他走到侯亮平面前。
侯亮平脸上的表情一僵,下意识挺直了身l。
祁通伟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淡漠得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他没说话。
只伸出手,像拂去一点灰尘那样,把侯亮平搭在门框上的手,轻轻拨开。
然后,他从侯亮平身边走过,没有一丝留恋。
当他走到门口时,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他对着身后的陈海,留下最后一句话。
“海子,我跟你说的事,别忘了。”
说完,他迈步而出。
宿舍里所有的震惊、担忧、窃喜,都被他关在了门后。
那个决绝的背影,像一把刀,劈开了走廊里昏黄的灯光。
也劈开了,他与过去的所有牵连。
从今天起,汉东大学学生会主席祁通伟,死了。
活下来的,只有一个要去禁毒总队搏命的亡命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