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更深了。
厢巡兵的脚步声在巷子里回荡,像敲在人心上的鼓。张羽拉着苏瑶钻进堆记杂物的角门,门板上的朱漆早已剥落,露出底下的朽木,散发出潮湿的霉味
——
这是汴京老巷的味道,藏着太多见不得光的秘密。
苏瑶的手很凉,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张羽猛地甩开她的手,银簪不知何时已握在掌心,簪尖抵着她的咽喉。月光从墙缝里挤进来,照在她淡绿的裙摆上,泛着一层冷光,像结了冰的湖面。
“香囊。”
他只说两个字,声音比簪尖还冷。
苏瑶的睫毛颤了颤,发间的梅花簪掉在地上,玉簪头的裂痕在月光下格外刺眼
——
是刚才打斗时碰碎的。“不是我给的。”
她的声音很轻,像风中的蛛丝,“影卫的副统领,一直怀疑我……”
“怀疑你什么?”
张羽逼近一步,簪尖刺破了她颈间的肌肤,渗出血珠,“怀疑你假意投靠,还是怀疑你把皇城司的人当成筹码?”
巷口传来厢巡兵的吆喝:“仔细搜查!别放过任何角落!”
宋朝的厢坊兵虽不如禁军精锐,却胜在人多,像群嗅觉灵敏的猎犬,总能循着蛛丝马迹追来。
苏瑶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的力度大得惊人。“跟我走!”
她拽着张羽拐进更深的巷子,这里堆着些废弃的酒桶,是前巷酒肆的垃圾,空气中弥漫着酸腐的酒气。
破庙暂歇
破庙里积着厚厚的灰。
神龛上的泥塑观音缺了只胳膊,脸上被人涂了墨,像个滑稽的鬼脸。角落里堆着些干草,是乞丐的床铺,散发着汗臭与霉味混合的气息。
张羽靠着断墙坐下,银簪始终没离手。
苏瑶蹲在火堆旁,用树枝拨弄着火星,淡绿的裙摆沾了泥污,再没了先前的清雅。“影卫分两派,”
她突然开口,声音被火烤得有些沙哑,“一派跟着蔡京,想借辽国的势力颠覆朝纲;另一派想保住暗影阁的根基,不愿沦为权臣的爪牙。”
火堆噼啪作响,映得她的脸忽明忽暗。
“我师父是阁里的‘影主’之一,”
她的指尖在火堆上晃,像在触碰往事,“去年冬天,他发现蔡京私通辽国的密信,还没来得及上报,就死在听竹轩
——
死法和刚才那贴司一样,被人剜了心。”
张羽的指节动了动。
他想起去年的卷宗,“影主暴毙”
四个字写得轻描淡写,就像在说一件寻常小事。宋朝的官场上,多少人命都藏在这轻飘飘的文字里,像被埋在雪下的草,开春也发不了芽。
“那香囊……”
他终于问,声音里的冰碴子少了些。
苏瑶从怀里掏出个一模一样的香囊,只是边角多了道缝。“影卫的人偷了我的香囊,故意挂在身上,就是想让你怀疑我。”
她把香囊扔过来,落在张羽脚边,“他们知道你信我,就想断了你的左膀右臂。”
密信的线索
火堆渐渐弱了。
苏瑶添了些枯枝,火苗又窜起来,照亮了她眼底的红丝。“蔡京的密信藏在金明池的画舫龙骨里,”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重阳节龙舟竞渡时,辽国使者会扮成富商,在画舫上交接。”
张羽抬头看她。
月光从破庙的窟窿里漏下来,照在她脸上,竟有种奇异的真诚。“你怎么确定?”
他问,像在检验一把刀的锋利。
“我偷听过影卫的密谈,”
苏瑶的指尖攥得发白,“他们说,画舫的工匠收了蔡京的钱,特意在龙骨里凿了暗格
——
那工匠现在被关在开封府的‘牢城营’,罪名是‘盗掘皇陵’,其实是杀人灭口。”
牢城营是宋朝关押重犯的地方,归开封府的
“左右军巡院”
管辖,比刑部大牢还难进。张羽知道那里的规矩,进去的人,十有八九是出不来的,就像掉进了无底洞。
“明天一早,”
苏瑶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我们去牢城营。”
信任的重建
张羽捡起脚边的香囊。
丝线是蜀锦的,在宋朝属贡品,寻常百姓见都见不到。他当时在瓦舍买的时侯,摊主说是
“织女亲手绣的”,现在想来,恐怕也是暗影阁的人故意摆在那里的。
江湖和官场一样,到处都是陷阱,就像这破庙里的草,看着无害,底下说不定就藏着蛇。
“皇城司的‘甲仗库’里,有牢城营的布防图。”
他突然道,把香囊塞进怀里,“寅时三刻,我们在营外的老槐树下见。”
苏瑶的眼睛亮了亮,像星火落在水里。
“你信我了?”
张羽没回答。
他走出破庙,清晨的风灌进领口,带着点凉意。远处传来卖早点的吆喝,“蒸饺
——
热乎的蒸饺
——”,那是汴京城的清晨,无论昨夜发生过什么,太阳总会照常升起。
他摸了摸怀里的半张纸条,血渍已经干透,像块暗红色的疤。
信任这东西,碎了之后再粘起来,总会有裂痕。
但眼下,他们需要这道有裂痕的信任,就像需要这破庙里的火堆,哪怕只有一点光,也能照亮前路。
巷口的更夫敲了最后一遍梆子,“四更
——”,声音里带着点疲惫,像在为昨夜的杀戮画上句号。
张羽的脚步没停,深蓝色的圆领袍在晨雾里闪了闪,很快融入了即将苏醒的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