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翠微市的十二月,清晨总是雾意缭绕。
缆车道一侧,是旧城区老街,另一侧,是新修复的山坡公共走廊和文创商铺带。
早起的人带着热豆浆和报纸缓缓走过,空气中混着糯米和碳火味。
沈嘉屿站在山腰处的缆车站,戴着灰色鸭舌帽和无标口罩,手里拿着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条。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三天,只为确认一件事。
她是不是真的在这里,活着,好好的。
他不敢贸然去门口,也不敢联系她身边任何人。他甚至不确定她是否还叫那个名字。
直到第四天早上,晨雾最重的时候,一家叫麸木的面包陶艺铺打开了灯。
木门被推开,一个身穿白围裙的女人牵着一只老狗走了出来,弯腰给小狗套牵引带。
她的动作温柔流畅,狗静静地贴着她的腿,不吠不动。
她走到缆车站下的小广场,站在摊贩边买了两根油条,又给狗买了小块熟南瓜。
晨雾未散,缆车上线还在低速巡检。
沈嘉屿站在高处看她,雾气让人脸模糊,声音被彻底隔断,可他知道,是她。
那是林晚舟。
不,现在她叫顾青。
他看见她嘴角勾起一点轻柔的笑。
是面对狗的,是面对热油条的,是面对清晨雾气的,不再是为谁而笑。
沈嘉屿没有动。
他本能地想走下去,说“我找到了你”“我想跟你解释”“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但这些话到了喉咙,全都卡成了一根刺。
他知道自己不能靠近。
她用尽力气、用法律、用时间成本和生活秩序,换来的就是和这个世界重启一次的权利。
他不能去打破。
他走进缆车站边的小便利店,从口袋里拿出一叠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放在收银台前:
“你好,能请你帮我转交一个东西吗?”
店员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送哪家?”
他指了指下方:
“麸木。顾老师那边。”
“她不太接私人东西的。”
“我不留名。如果她不要,可以直接扔掉。”
他说完,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店员狐疑地看着牛皮纸信封,掂了掂重量,最终点了点头。
信封里是一本复刻的电影票册。
按林晚舟当年自制那本票册为原型,一张张印制、封塑、打孔。
连最角落的文字、编号、手写日期,都和她那本一模一样。
他找了当年影院原档案,甚至为几场旧片联系了放映馆,补刻了数字水印。
每一张票,都是他们共同看过的电影。
每一张,都没有备注。
最后一页,是空白的。
只有一张便签纸,贴着:
这些,是我仅存的、还能送出去的回忆。
如果你不需要,就把它当成陌生人落下的东西丢了吧。
沈嘉屿离开便利店,在缆车上站了一站又一站。
他从未想过,见她一面这种愿望,会变得如此奢侈。
他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真的学会了放弃靠近。
当晚他回到旅馆,摊开笔记本,写下一页新的个人行为约束条款。
他签名、打印、装订,像给自己递交一份迟来的限制令。
窗外,山雾再起,缆车灯亮起一排微弱蓝光,像年少时一起在影院里熄灯前亮起的安全灯。
而他终于懂了。
爱不是重见,而是允许她安静地活着、自由地远离。
第二天,顾青在收银台下看到那个信封。
她没有第一时间打开,而是关了门、安顿好老狗,坐在后院的长椅上,才慢慢拆开。
当她看见那些一模一样的票根时,整个人沉默了很久。
她不再哭了。
只是轻轻合上,放进抽屉,把它夹在店铺营业执照和税务登记本之间。
顾青低头看了看脚边老狗,轻声说:“他来过。”
狗没有反应,只打了个哈欠。
她也没再说下去。
他来过,但不再扰。
她感激这个分寸分明的告别,哪怕是他唯一做对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