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熏香袅袅,暖意融融。
萧衔钰关上车窗后,便端坐在软垫上,修长的手指轻托着白瓷茶盏,浅呷了一口。
“这当街拒亲第一人,非沈家小姐莫属了。”坐在对面的靖海伯世子姜识瀚摇着折扇,一副看戏的神情。
萧衔钰不语,只又抿了一口茶。
姜识瀚像打开了话匣子似的,越说越来劲儿,“要我说,这沈家二娘子当真如传闻中一般粗鄙不堪,缺少父母管教。一个闺阁女子,行事如此泼辣,将来谁敢娶回家去?”
萧衔钰听闻后,放下手中的茶盏,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她父母远在辽东替大胤守着国门,数年不得归京,这般境况,也怨不得她缺乏管教。我倒觉得她这般坦荡,比那些表面温婉贤淑,背地里却工于心计的强多了。”
姜识瀚挑眉,“竟能从你萧衔钰嘴里听到夸赞别的女子的话,真是稀奇!”
“我不过就事论事罢了。”
两人闲聊不过片刻,马车便伴着车夫一声轻喝,在醉仙楼朱红大门前缓缓停下。
萧衔钰故意将穿戴整齐的衣襟弄乱,原本穿戴齐整的锦袍瞬间多了几分松散随性。脸上那股沉静严肃的神情也骤然褪去,换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纨绔模样。
当着醉仙楼小厮的面,他转头对叶识瀚高声笑道:“走!今夜不醉不归!所有花销都算本王的!”
两人一唱一和进了醉仙楼,与方才判若两人。
将军府内,春桃急匆匆地穿过回廊,脸上带着几分雀跃又夹杂着解气的神情。
“小姐,小姐!”她推开房门,声音急促,“裴公子他被官府打了二十大板,现已押入大牢了!听说最少要关十年,科考之路算是彻底断了!”
沈昭晞对这个消息没有半分意外,上辈子裴砚之便是在科考放榜前提的亲,他科考时那篇策论便是她写的,这才能一举夺得进士。
这辈子他锒铛入狱,就算策论多么精彩绝伦,他也再无入仕的机会了。
她从书卷中抬起头,语气淡然道:“善恶终有报,他得此结果,不过自作自受罢了。”
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薛婉带着几个丫鬟,捧着一叠画卷,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沈昭晞握着书的手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冷意。她太清楚这位婶娘的性子,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般殷勤上门,肚子里定是憋着什么坏水。
果不其然,她让丫鬟将画卷展开,便装作好心道:“晞儿啊,之前替你出谋划策之事是婶娘欠考虑。这不,婶娘为了赔罪又给你精心挑选了几户好人家,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你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呢?”
沈昭晞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映入眼帘的竟都是些歪瓜裂枣!不是年过半百、妻妾成群的老者,就是面貌丑陋、声名狼藉之辈。
“这位是城南张老爷,虽年逾五十,但家财万贯,你嫁过去定是能过好日子的!”薛婉又指着另一幅画像,热络道:“这位是李员外,虽然有三任妻子都不幸病故了,但好歹你嫁过去是正妻啊!”
这哪里是挑好人家,分明见她一个火坑没跳成,又给她挖了一个!
既然如此,那便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沈昭晞心中怒火渐渐升腾,看着薛婉还在喋喋不休地劝她嫁给这些老头,于是冷冷道:“既然你觉得这些人家那么好,那便让佳怡妹妹嫁过去享福好了。”
薛婉脸上的笑一僵,平日里这沈昭晞怯懦又自卑,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敢反驳,这几日怎么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嘴这么利?
她伸手想去拉沈昭晞的衣袖,话语间带着几分刻意的委屈,“你这说的什么话?婶娘还会害你不成?佳怡还小,没到婚嫁的年纪呢,况且这些人家都是婶娘为你选的,你怎么能往妹妹身上推了去?”
沈昭晞避开薛婉的手,直直地看进她的眼底,“婶娘给佳怡妹妹什么都是最好的,就连去年她生辰送的那支赤金嵌红宝步摇都是千金难求的物品,怎么到了我这儿,这些别人都避之不及的人家便是好的了?难道在婶娘眼里,我沈昭晞就只配得上这些人?”
薛婉被问得一噎,慌乱道:“我说你的婚事,你怎么又扯到怡儿的生辰礼了?”
“哦,说到生辰礼我倒想起来一件事了。”
沈昭晞朝秋谷递了个眼色,她便端着账本呈到了薛婉面前。
“婶娘您看,二叔在京中任职,一年俸禄不过一百两银子,可去年一年,将军府上上下下却整整花了三万两银子。”
沈昭晞指着账本上的字迹,故作苦恼地皱起眉,“您再看看我这西厢房,陈设简陋,我身上穿的衣裳,也是洗得发白的旧衣,我一年的用度,连一百两银子都不到。您说,我爹娘在辽东戍边的俸禄,还有将军府的田租收益,都去哪了呢?”
薛婉视线落在账本上,想敷衍过去,“这府里上上下下都是需要钱打点的,你爹娘的俸禄出大头,不是应该的吗?”
沈昭晞却翻开账本,一条一条指给她看,“赤金嵌红宝步摇五十两,佳怡妹妹生辰宴一百两,您的衣裙一百两”
每念一笔,薛婉的脸色就白一分,到后来指尖竟控制不住地发颤。
“够了!”薛婉厉声打断,“沈昭晞,你说这些到底什么意思?”
沈昭晞先礼后兵道:“晞儿念及婶娘这么多年替我管理家财,心里十分感激。不过我已到掌家之年,从今日起,西厢房的财政必须由我自已掌管。婶娘需立刻将西厢房近三年的单独账本交给我,还有西厢房库房的钥匙。”
她这话说的决绝,跟分家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薛婉早就过惯了荣华富贵的日子,靠他丈夫那一百两的俸禄哪够呢?她自然是不愿意交出财权的。
可沈昭晞却道:“婶娘还在犹豫什么呢?若您执意如此,我便将这账本寄去辽东,让我爹娘好好看看他们的俸禄究竟被谁享受去了?”
此番威胁,倒真被薛婉听进去了,毕竟远在辽东的大哥大嫂战功显赫。他丈夫能有今日的官职,也是沾了他们大房的光,他暗地里再搞什么小动作,这明面上还是得罪不起的。
于是只能不情不愿地交出了所有契书和钥匙。
临走时还不忘恶狠狠地剜了沈昭晞一眼。
沈昭晞拿起那串钥匙,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铜面,上面的
“西”
字被岁月磨得有些光滑,却依旧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