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罗明宇活成了一道都市传说。
他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包出哥”。
他像一个幽灵,流窜于中州各大商城的三十多家泡泡玛特。
用二百块的成本,博取两千块的回报。
刨去一切,那是百分之九百的纯利。
这利润,足以让任何一个走投无路的人,燃起贪婪的烈火。
今天,是最后一次。
他给自己定下了规矩。
他毕竟是个医生,骨子里那点读书人的清高,在赚到第一笔救命钱后,又开始冒头。
他可以为了生存弯腰,但不能一直跪着。
这种钱,赚得再多,也让他感觉对不起自己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对不起那身没穿多久的白大褂。
买完手上最后三个,就金盆洗手。
他刚从一家商城里出来,揣着三个刚入手的盲盒,还没来得及找个角落开始今天的“营业”。
“我操,包出哥在那里!”
一声尖锐的、带着破音的呼喊,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炸雷。
“在哪?在哪?”
“就是那个戴口罩的!快!”
人群,像是被磁铁吸引的铁屑,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几十部手机高高举起,黑洞洞的摄像头对准了他,闪光灯亮成一片。
罗明宇的头皮瞬间炸开。
他看着那一张张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看着那蜂拥而至的人潮,心脏狂跳,肾上腺素飙升到了顶点。
跑!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字。
他猛地转身,拔腿就跑。
身后沉重的行军包在他背上剧烈地颠簸,每一下都撞击着他的脊椎。
城市的中心广场,上演了一幕荒诞的追逐戏。
一个戴着口罩、神色慌张的男人在前面亡命飞奔,身后跟着一大群兴奋的男男女女,嘴里还高声呼喊着那个让他羞耻的代号。
“包出哥!别跑啊!”
“哥!我加钱!卖我一个!”
“我出三千!”
这场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顶流明星被私生饭围堵了。
罗明宇埋头狂奔,肺部火烧火燎,每一下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他不敢停,他怕自己一停下来,就会被那群疯狂的假粉丝撕成碎片。
终于,他一头扎进一个错综复杂的巷道,七拐八绕,凭借着对这片区域少年时期模糊的记忆,才彻底甩掉了身后的追兵。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像一个破旧的风箱。
太可怕了。
这个“包出哥”的名头,比催债的还可怕。
……
出租屋的门在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一响。
屋里一如既往的昏暗、潮湿。
罗明宇脱力般地滑坐在地,背靠着门板,整个世界的喧嚣都被隔绝在外。
他掏出那台“为发烧而生”的手机,点开微信,指尖悬停在那个数字上。
131400。
十三万一千四百。
一串冰冷的阿拉伯数字。
可在此刻的罗明宇眼里,这每一个数字,都闪烁着温热的、带着血腥味的光芒。
这是他的救命钱。
是他这两天用尊严和双腿换来的第一桶金。
他笑了。
起初,只是嘴角无声地扯动,带着一丝疲惫。
接着,一声压抑的、嘶哑的嗬嗬声从他喉咙深处滚了出来。
笑声越来越大,不受控制,从胸腔里剧烈地冲撞出来,牵扯着他酸痛的五脏六腑,震得他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感觉还差点味道。
他摸索着,点开音乐软件,在收藏列表里翻找了很久。
最终,他挑中了一首,作为他当前的eo背景音乐。
《说好的幸福呢》。
清脆的钢琴前奏,每一个音符都像一颗冰凉的雨滴,砸在他的心上。
“时间过了,走了……”
歌声响起的瞬间。
罗明宇摆好姿势。
攥紧手机的手,青筋暴起。
某种压抑了太久太久的东西,在他体内轰然决堤。
他的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下颌绷紧,牙关死死咬合,却依旧无法阻止那股汹涌而上的酸楚。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滑落,砸在他攥着手机的手背上,瞬间晕开。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终于,他再也撑不住了。
他猛地抬起双臂,用手掌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脸。
“呜……”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呜咽,从他指缝间泄露出来。
他哭了。
不是因为王思雅,不是因为那段可笑的七年。
他为那个在医院里通下水道、搬药箱的自己而哭。
他为那个被辞退时,连一句硬话都不敢说的自己而哭。
他为那个在民政局门口,看着前妻坐上奔驰,却只能攥紧拳头的自己而哭。
他为这两天戴着口罩,像个骗子一样在街头兜售盲盒的自己而哭。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疲惫,所有的自我怀疑,在这一刻,伴随着那熟悉的旋律,尽数喷涌而出。
他哭得像个孩子,毫无形象,涕泗横流。
那不是软弱。
那是一场迟来的、彻底的告别。
他将过去那个天真、懦弱、为别人而活的罗明宇,连同那些滚烫的泪水,一同埋葬在了这个无人知晓的、昏暗的夜晚。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歇。
手机里的歌,已经循环到了第三遍。
罗明宇缓缓放下手,脸上湿成一片,眼睛又红又肿。
他感觉自己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但那块一直压在他胸口,让他喘不过气的巨石,却消失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心里那把锈迹斑斑的、锁死了他七年的枷锁,在今夜,被这场酣畅淋漓的痛哭,彻底冲刷干净。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窗户。
夜风灌了进来,带着城市的喧嚣和凉意,吹在他滚烫的脸上。
他看着远处城市的万家灯火,眼神,第一次变得如此平静,如此清明。
真特么带劲,通透!
……
或许是昨晚哭的太有电影感了,上天都看不过去了。
第二天。
刺耳的手机铃声,将他从浅眠中惊醒。
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喂,您好。”
“您好,请问是罗明宇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公式化的、听不出情绪的男声。
“我是。”
“这里是中州县中医院人事科。通知您,您已通过我院的资格审查,请于下周一携带相关证件前来报到。”
罗明宇的呼吸停了一瞬。
巨大的信息流在他脑中炸开。
中州县……中医院?
他投了那么多家医院,最后,居然是这家他几乎没什么印象的二甲医院给了他回音。
“请问,是什么岗位?”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住院医师,治未病科。”对方的语速很快,显然只是在例行通知,“试用期三个月,月薪五千五,含五险一金。有问题吗?”
治未病医师……
一个听起来有些不中不西,甚至带着点玄学色彩的岗位。
罗明宇沉默了。
但这一次,他的心里,没有了当初的愤懑和不甘。
有工作了。
有稳定的收入了。
能活下去了。
这就够了。
“没问题。”罗明宇平静地回答,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谢谢,我下周一会准时报到。”
挂掉电话,他看着手机屏幕,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虽然这个,比他想象的要低得多。
但好歹,他终于可以重新穿上那身白大褂,堂堂正正地,当一个医生了。
而不是一个被人追着跑的,“包出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