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初停，檐下积雪又是厚厚一层。
七日来，阮凝玉每日都在书房耗费大半精力。
铺面田庄送来的鱼鳞册堆山码海。
她总算知道，殷无离作为当家主君每日要理的事千头万绪。
不一般的辛苦。
难怪，他的眉心总是带着淡淡的倦意。
阮凝玉摩挲着笔杆，想到从前与殷无离在书房，她处理公文，他便看书习字，安静恬淡。
忽而，叩门声生生将她从回忆中拽出。
“国公，徐夫子在前厅等您，说有要事相商。”
阮凝玉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这个时辰，徐夫子应该在行止院小书房教阮莹莹读书才是。
她起身，去到前厅。
就见须发皆白的徐夫子面色不善，背着手在厅中来回踱步，见了阮凝玉，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
“国公府上的小娘子还是另请高明吧，老朽这把老骨头受不起小娘子的礼。”
猝不及防听见这话，阮凝玉都没有反应过来。
“徐老先生学通古今，便是宫里的皇子也是问得训得的，更何况我这不成器的女儿。是不是莹莹做了什么错处，惹老先生不高兴，您只管教训。”
堂堂国公，这般谦逊有礼，徐夫子也只能冷哼一声。
“老朽原本已经告老还乡，若非殷大人与殷太傅竭力相邀，老朽断然不会来此。老朽教书六十年，见过的孩子不计其数，国公家的小娘子是实在难管。”
“小小年纪，怕苦怕难，十个字练了七日没有半分长进，老朽愚昧，难当小娘子的先生，现下便辞去。”
徐老说罢，便将阮凝玉交与他的束脩费用放在桌上，拂袖离去。
待阮凝玉怒气冲冲地来到行止院时，只见阮莹莹正在书桌前玩积木。
“阮莹莹！你还有脸心思玩，我为你进学堂的事费尽心思，你却做出这许多不成器的样子来！”
阮莹莹被吓得一激灵，积木哗啦啦撒了一地。
她从未见过阮凝玉发这么大的火，顿时被吓得不敢吭声。
“说话。”
“国公何必生这么大的气，莹莹年纪还小…”
“年纪还小？”阮凝玉语气森寒。
“我四岁上书房，凛州五岁便能习得一手好字，她如今已经六岁了，字练不好也就罢了，连徐老先生都给气走了，好能耐啊。”
徐老是她和殷无离多番延请才请过来的，若能有她指教，明年开春明议堂入学便不用愁。
见女儿鹌鹑似地缩着脑袋，阮凝玉将人提到身前。
“说，你这几日都做了什么。”
“写字、玩积木、堆雪人、吃甜糕…”
阮凝玉看向叶修。“这就是你看顾的孩子？”
“在下知错了，在下只是想…”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让你看顾她的起居学业，不是让你助纣为虐，你若再助长她好吃懒做，我不介意先处理了你。”
叶修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阮凝玉打断。
“还有你，身为公府嫡长女，你这手字不嫌丢人，我和你爹爹都嫌丢人。”
阮凝玉把那一叠练得鬼画符一样的练字帖扔到阮莹莹脸上。“这些天你就待在书房好好练字，若是还写成这样，就去祖宗祠堂跪着写！”
阮凝玉气冲冲来，又气冲冲走。
一片狼藉的书房内，只剩下阮莹莹与叶修两人。
“爹爹…帮我研墨。”阮莹莹捡起地上的字帖，她若不好好写字，爹爹就会再次离开她。
而且母亲说得对，她是公府的嫡长女，若是一笔烂字，只会让父母蒙羞。
叶修收拾好屋子，替她研墨。
可阮莹莹素日练字并不认真，此时坐在书桌前，下笔却始终不得要领。
她下意识地望向叶修，却发现叶修写出的字比自己更不成体统。
不知怎么，她忽然想起殷无离。
那个对她学业十分严苛的男人，在她无能为力时却总能为她解决问题的男人。
这一刻，饶是不愿意，她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爹爹的确比不上殷无离。
六岁的孩子心思写在脸上，察觉到阮莹莹心思的叶修倏地咬紧牙关。
恨意，比北望台里的墨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