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身旁的心腹见他停下脚步，脸色异常难看，小心翼翼地问道。
陈延生猛地回神，眼底是翻涌的戾气和被戳穿后的羞恼。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那股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声音冷得掉冰渣：
“吩咐下去，不必再顾忌什么。”
“我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
心腹心中一凛，连忙低头应道。
陈延生不再停留，大步离开地牢区域。
身后，何婉珍绝望而痛苦的哀嚎似乎变得更加凄厉，其中夹杂着断续却依旧清晰的咒骂。
不断诅咒着他永失所爱，孤独终老，陈家基业败落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心上。
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有些仓皇地想要逃离这声音。
回到书房，他砰地一声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他颓然坐在椅子上，手指插入发间。
何婉珍的话和沈兰茵最后那双死寂的眼睛交替在他眼前浮现。
“不是我不是我的错”
他喃喃自语，试图说服自己，
“是她骗了我是她蛊惑了我是婉珍，对，全是何婉珍的错！”
可他越是这样强调，心底那个声音就越是清晰：
“你在纵容，你在享受，你变了心，你不敢承认。”
强烈的恼怒和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悔恨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猛地一挥袖，将书桌上的所有东西扫落在地，笔墨纸砚碎裂飞溅，一片狼藉。
他失去的不仅是沈兰茵，似乎还有某种一直以来坚信的关于自身的幻象。
而地牢深处，何婉珍在无尽的酷刑中，意识模糊间，依旧用尽最后力气嘶喊着对陈延生的诅咒，以及那句锥心刺骨的真相：
“陈延生你自己心里清楚”
延安的黄土高坡上，嘹亮的号角与激昂的讲课声洗去了沈兰茵身上的娇弱与哀怨。
她剪短了长发，穿上朴素的灰布军装，如饥似渴地学习着新思想、新理论。
那些曾经在陈府被何婉珍空喊、却被扭曲践踏的“平等”、“解放”口号，在这里有了真实而深刻的含义。
她系统学习了改革分地的政策，明白了地主阶级依靠剥削农民积累财富的本质。
也真正理解了为何当初何婉珍那套空洞的说教会激起佃户们最终的反抗。
因为痛苦是真实的，只是何婉珍和她背后的陈延生，从未真心想去改变，那不过是他们玩弄权术和情感的遮羞布。
思想的蜕变带来的是行动的决心。
沈兰茵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娘家——沈家。
她不再是那个只知伤春悲秋、困于情爱的地主太太。
她由衷的希望从自己开始，真正践行她所信仰的真理，减少变革中的阵痛，让沈家的佃户能早日过上应有的好日子。
她带着几分忐忑，更带着坚定的信念，回到了熟悉的沈家。
然而，她的想法在父亲沈老爷那里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激烈反对。
“荒谬！大逆不道！”
沈老爷听完女儿的话，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茶杯猛地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我沈家祖祖辈辈积攒下的田产，凭什么分给那些泥腿子？！”
“兰茵，你去了一趟北边，是不是被洗了脑了？！竟然回来算计自己家的祖业！”
“爹，这不是算计！”沈兰茵试图解释：
“这不是施舍，这是把本该属于他们的劳动成果还给他们！”
“只有他们拥有了土地，才能真正解放生产力，日子才能好起来。”
“我们沈家也可以有新的出路”
“闭嘴！”
沈老爷粗暴地打断她，指着大门，
“滚！你给我滚出去！我沈家没有你这种吃里扒外的女儿！”
“你以为你被陈家休了，沈家还能容你，你就能回来为所欲为了？做梦！”
就在沈老爷要将沈兰茵强行赶出家门时，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响起：
“爹，我看妹妹说的有道理。”
只见沈兰道大步走了进来。他一身挺括的军装，眉宇间早已褪去了曾经的纨绔，变得坚毅而深邃。
他早已不是那个只知道护着妹妹的哥哥，而是成为了新兴力量的中坚，一名坚定的改革派领袖。
“兰道？你你怎么也”沈老爷看到儿子，更是气结。
“爹，时代变了。”
沈兰道站在妹妹身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兰茵说的不是她个人的想法，这是大势所趋。”
“主动变革，还能保全家族，赢得尊重。”
“若顽固不化，等到浪潮席卷而来，恐怕就不是和平分地这么简单了。”
“您希望看到沈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甚至背上更不好的名声吗？”
“你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啊！”
沈老爷捶胸顿足：“祖宗家业，岂能毁于我手！”
“爹，这不是毁灭，这是新生。”
沈兰茵看着父亲，眼神清澈而坚定：
“我们会制定合理的方案，保证家里的基本生活。”
“更重要的是，我们会赢得人心。这比多少田地都珍贵。”
沈老爷看着眼前一双儿女，儿子手握枪杆，意志坚定。
女儿历经磨难，眼神却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
他颓然坐倒在太师椅上，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他明白，世道真的变了，他已经无力阻挡。
在沈兰道带来的武装人员无声的威慑下，更在儿女展现出的不可逆转的改革意志面前，沈老爷最终艰难地、颤抖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