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记银楼与欲言又止
三只“歪脖凤凰”和一壶高粱烧的威力是巨大的。
胡白云酒足饭饱后,那股灼热的气息变得异常温顺和慵懒,盘踞在我丹田里,像是冬日暖阳下打盹的猫,偶尔传递过来一丝心满意足的哼哼,再也没有提“下次不救你”之类的狠话。
果然,吃货最好哄——这条定律看来对仙家也同样适用。
黄翠花对于我没能立刻开始调查“梅花”线索表示了一丝不满,用她那沙哑嗓子念叨了好几遍“鸡蛋要凉了”,但也被胡白云饱嗝般的意念给压了下去。堂口内部,暂时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建立在烧鸡基础上的和平。
我和赵强补了个昏天暗地的回笼觉,直到日上三竿才被饿醒。胡乱扒拉了几口午饭,我们便揣上那枚冰冷的银镯子,根据奶奶提供的模糊线索,开始在市里寻找可能存在的、带“梅”字的老银匠铺子。
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年代久远,城市变迁巨大,很多老字号早就淹没在历史尘埃里了。我们骑着自行车,穿梭在依旧保留着一些老建筑的老城区,逢人就问,特别是那些看起来年纪很大的老人家。
“带‘梅’字的银匠铺?小伙子,这都啥年头了,早没啦!”
“梅记?好像有点印象……记不清喽,解放前就没了吧?”
“银楼?以前西关好像有一家,叫啥忘了,好像是个花名……”
一下午徒劳无功,我和赵强跑得满头大汗,灰头土脸,坐在马路牙子上喘气。
“川儿,这么找不是办法啊。”赵强灌了一口汽水,“这都过去快一百年了,够枪毙好几回的了,哪还能找着啊?”
我也有些气馁,捏着口袋里那枚镯子,它能指引井的方向,却不能指引这银楼的所在。
就在我们几乎要放弃的时候,赵强一拍脑门:“哎!咱是不是傻!问我姥爷啊!我姥爷都快九十了!是老土著!他兴许知道!”
柳暗花明!我们立刻骑车直奔赵强姥爷家。
赵强的姥爷是个干瘦的小老头,耳朵有点背,但精神头很足,正坐在院子里听收音机。赵强凑到他耳边,大声把我们的问题重复了好几遍。
“梅记……银楼?”姥爷眯着眼睛,努力回忆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藤椅扶手。
我和赵强屏息凝神,紧张地看着他。
“哦——!”姥爷突然长长地哦了一声,眼睛睁开一条缝,露出恍然的神情,“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家!‘梅记银楼’!掌柜的姓梅,手艺好啊!尤其是錾花的活儿,一绝!那时候大姑娘小媳妇,都以能有件梅师傅打的银饰为荣!”
有门!我和赵强激动地对视一眼。
“姥爷!那这家银楼后来呢?在哪?”赵强急忙追问。
“后来?后来不就公私合营了嘛……再后来……运动……唉,早就没喽……”姥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原址嘛……好像就在……现在的……西三条路和长安街交口那块儿?对!就那儿!那时候是个临街的二层小楼,门脸不大,但挂了个挺大的‘梅’字招牌……”
西三条和长安街!有了具体地址!
我们谢过姥爷,飞车赶往那个路口。
到了地方,我们却傻眼了。那里现在是一个繁忙的十字路口,四周都是现代化的商铺、银行和高楼,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哪里还有半点老银楼的影子?
时光荏苒,沧海桑田。将近一个世纪过去,一切都变了模样。
“这……这咋找?”赵强看着四周,一脸茫然。
我也心头沉重。唯一的线索,难道就这么断了?
我不甘心地沿着路口慢慢踱步,目光扫过那些光鲜亮丽的店铺招牌,试图从中找到一丝一毫过去的痕迹。
忽然,我的目光被路口拐角处一家极其不起眼的、夹在两个大商铺之间的小小门脸吸引住了。
那是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店铺,门脸窄小,玻璃橱窗上蒙着淡淡的灰尘,里面陈列的似乎是一些旧书、旧邮票、钱币之类的杂项。店的招牌是块老式的木匾,上面用褪色的绿漆写着三个字:
“博古斋”
这店名本身没什么特别。吸引我注意的是店门口旁边墙上,嵌着一块半米见方的黑色大理石墙面。那显然是大楼翻新时保留下来的老墙部分。
而就在那块黑色大理石的右下角,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刻着一个已经模糊不清、几乎与石材纹理融为一体的标记。
那标记,是一个圆圈,里面刻着一朵小小的、五瓣的梅花!
和我银镯子上那个模糊的刻痕,几乎一模一样!
“强子!看那儿!”我猛地拉住赵强,指着那个标记,心脏怦怦直跳。
赵强凑过去,眯着眼看了半天,才辨认出来:“我靠!好像……真是朵梅花!这店……跟那银楼有关系?”
我们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立刻推开“博古斋”那扇沉重的、带着铃铛的玻璃门走了进去。
店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旧纸张、灰尘和淡淡樟脑丸混合的味道。四壁都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架和玻璃柜台,里面摆满了各种古旧玩意儿。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坐在柜台后面,就着一盏绿罩台灯,用镊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一枚邮票。
听到铃响,他抬起头,透过老花镜打量我们:“两位小伙子,随便看。”
“老板,不好意思打扰您,”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礼貌,“我们想向您打听个事儿。”
老者放下镊子:“什么事?”
我拿出那枚银镯子,小心地递过去:“老板,您见过这个吗?或者……认识这个梅花标记吗?”
老者接过镯子,从柜台下拿出一个放大镜,对着那梅花刻痕和“赠兰”二字仔细看了很久。
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脸色也变得有些凝重和……复杂。
他抬起头,重新审视着我们,目光锐利:“这镯子……你们从哪儿得来的?”
他的反应让我心中一紧——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是……家里老人留下的。”我含糊地回答,不敢透露老井的事,“我们就是想知道,这上面的梅花,是不是代表一家叫‘梅记’的银楼?”
老者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柜台玻璃,似乎在权衡什么。店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和压抑。
“梅记银楼……是啊,是有这么一家。”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这梅花标记,就是他家的独门暗记。梅师傅手艺好,性子傲,每件出自他手的精品,都会在不显眼的地方留下这么一朵梅花。‘赠兰’……这字也是他的笔迹。”
他果然知道!
我和赵强顿时激动起来。
“那老板!您知道梅记银楼后来怎么样了吗?这位梅师傅……”我急切地追问。
老者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避讳。他摆了摆手,打断我的话:“都是过去的事了,提它干嘛。梅记早就没了,梅师傅……也早就不在了。”
他把镯子递还给我,语气变得疏离:“这镯子……你们好好收着吧,别到处打听了。有些旧事,翻出来没好处。”
这话里有话!他绝对知道内情!但他不愿意说!
“老板!这很重要!”我急了,顾不上许多,“这关系到一条人命!一个叫周凤兰的姑娘,您听说过吗?她是不是和梅师傅……”
听到“周凤兰”三个字,老者的脸色骤然一变!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晰的恐惧!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差点带倒身后的椅子。
“不认识!没听说过!”他的语气变得极其生硬和慌张,连连摆手,“你们快走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这还要做生意,你们别在这儿瞎打听!”
他几乎是粗暴地将我们往店外赶,态度和刚才判若两人。
“老板!您再想想……”
“出去!赶紧出去!”
我们被不由分说地推出了店门,那扇沉重的玻璃门“砰”地一声在我们面前关上,连门口的铃铛都被震得乱响。
老者甚至从里面一把拉下了卷帘门,发出刺耳的“哗啦”声,彻底将我们隔绝在外。
我和赵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面面相觑,一脸错愕和茫然。
怎么回事?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提到“周凤兰”这个名字,这老老板就像见了鬼一样?
他肯定知道什么!而且是很可怕的事情!
那枚银镯子在我手心里,仿佛变得更加冰冷沉重了。
周凤兰的死,梅记银楼,还有这个态度剧变的博古斋老板……
这一切的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一个惊人的秘密?
看来,这潭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