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风初紧,枫红满阶。
谢府庭院里,银杏抖落金箔般的树叶,与廊下悬着的大红灯笼遥相呼应。祠堂里,谢清渺一身凤冠霞帔,双手合十跪在谢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做最后的告别。
府门前,迎亲队伍踏着晨霜而来,唢呐与锣鼓声络绎不绝。迎亲队伍的正前方,一名身穿喜服的年轻男子端坐在轮椅上,静待着他的新娘出现。
街道两旁看热闹的人,瞧见新郎竟坐在轮椅上,纷纷议论起来。
“这谢府好歹也是官宦人家,怎会将女儿嫁给这么一个废人”
“听说是陛下赐婚,谁敢抗旨不遵。”
“你们还不知道吧,这位可是当初的刑部尚书鬼手祁凉,如今的荣国公!”
“哼!什么荣国公,就是一个破落户,不过是空有名头罢了。那谢家姑娘嫁给这么一个残废,以后可有苦头吃咯。”
周遭议论的声音此起彼伏,句句都像是在戳祁凉的脊梁骨。从起初的不在意,逐渐变成了如坐针毡。
他不想让谢清渺也跟着被人指指点点,于是朝身后的长明吩咐道:“待会儿由你接谢姑娘回府!”
就在他准备转动轮椅转身离去的时候,一抹耀眼的红色从谢府府门里走了出来。
“新妇出门,大吉大利!”
听到媒婆的口令,祁凉下意识的握紧了双手。
“铺毡——!”
“脚踏红毯,步步生莲,荣华富贵,万万年!”
看到那抹红色逐渐向自己走来,沉寂已久的心忽然跳动了起来。慌乱间,他连忙将目光看向了别处。可那颗死灰般的心,在此刻却越跳越快,好似再也不愿回到从前那般。
“宝轿迎新妇,麒麟送祥瑞!”
“升——轿——!起——程——!”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在谢长洪和刘氏的注视下,从热闹非凡的谢府离开,朝清冷的荣国公府走去。
祁凉坐在花桥前方的马车里,思绪复杂。
不是早就想好,等过几年就放她离开吗?为何在看到她坐上自己的花轿时,会那样的欣喜和紧张。
祁凉啊祁凉,你如今这副模样,到底还在期盼什么?!
你怎能如此自私,竟想要将一个好端端的人,困死在一个废人身边。
夹道两旁的看客们,看见那一长串的嫁妆队伍,竟沿街挖苦起来。
“这谢家定是知道荣国公府现在落败了,怕女儿嫁过去吃苦,所以才会如此下血本,给自家姑娘准备这么多嫁妆。”
“是啊!听说那荣国公还是一个折了腿的残废。”
“残废又怎么样,还不是娶到了谢家大姑娘那样的大美人!”
忽而画风一转,“你们还不知道吧,那谢家姑娘早在半月前就在揽月楼失了名节。如今,已是残花败柳之身!”
就在谢清渺的花娇经过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讥讽。
“一个残废,一个残花败柳,倒也是绝配!”
嘲笑声冷不丁的传进祁凉的耳朵,他冷着脸朝车厢外吩咐道:“长明!”
坐在车辕上的长明闻言,当即跳下车,将人群中嚼舌根的几人拧了出来。
听着不远处传来的阵阵惨叫,春桃对花轿里的谢清渺说:“这些人胡乱攀扯了一路,姑爷都没有生气。唯独扯到姑娘给身上时,姑爷才让长明出手教训。可见他对姑娘的名声定是十分看重的。”
花娇里的谢清渺听后,心里不禁狐疑道:“他既然如此看重女子的名声,可为何当初在揽月楼时,他会选择相信我?”
“难道只是为了信守承诺,所以才会不顾外面的流言蜚语娶我过门”
想到这里,谢清渺对祁凉的感激又多了一分。
因为是同一天成婚,宾客们几乎都去了将军府贺喜。又加之荣国公府眼下的境地,更加没有人愿意来此处喝喜酒。
等花轿到达荣国公府后,谢清渺便在几位家仆的见证下,与祁凉在国公府的正堂里拜了天地。
二拜高堂时,主位上两块牌位被张嬷嬷擦得铮亮。似乎他们也在为这场喜事开心。
拜完天地之后,谢清渺便在张嬷嬷和春桃的搀扶下,来到了早已准备好的新房等候。
可左等右等,却一直等不来祁凉的踪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从白昼漫漫等到了夜幕低垂。直到屋里的一对龙凤烛,爆起了灯花,才终于听到屋外传来些许动静。
随着房门打开,祁凉的身影逐渐出现在了新房里。
此时,他早已褪去了一身喜服,转而换上了寻常的交领长袍。
“先前答应姑娘的事,在下如今已经做到。待日后陛下忘了赐婚一事,我自当放姑娘离开。”
谢清渺闻言,掀开头上的红盖头,这才看清了屋里的人。
“夫君方才的话,妾身明白!“
“夫君?”祁凉心底莫名升起了一股暖流。可下一秒,他却冷着脸说;“我与谢姑娘成婚只是权宜之计,担不起谢姑娘口中的夫君二字。以后还是唤我景初吧!”
“景初”谢清渺重复了一遍,随后问道:“可是国公爷的小字?”
祁凉微微点了点头。
“这里是明月阁,是出事前我原本的住处。院中的文竹你若是不喜欢,可以换上你喜欢的花草。出了院门直走,是一片梅林。之前冬日里闲来无事,我常去那里的梅林小榭赏梅”
谢清渺突然出言打断:“原本我还以为,会与国公爷一一同住在梧桐院里。”
祁凉停顿了片刻,才开口问:“你不喜欢这里?”
谢清渺笑着摇摇头,“既然是国公爷之前的住处,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听到这里,祁凉的眸色才松动了许多。
“荣国公府不比谢府热闹,日后你若是觉得寂寞,梧桐院就在隔壁。”
说完,他转动身下的轮椅准备离开。“天色也不早了,谢姑娘早些歇息吧!”
他刚想走,却被谢清渺出言叫住。“国公爷且慢!”
“谢姑娘还有什么事?”他回过头,刚好看到烛光映照下,一张极美的脸。
悸动下,他不自觉的哼起了小调。
“月儿弯弯照九州”
谢清渺怔在原地,“国公爷在唱什么?”
祁凉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人。”
他恢复了一开始的冷淡,“谢姑娘方才想说什么?”
谢清渺有些难为情道:“我今日还未进食,眼下恐怕要劳烦张嬷嬷替我送些吃食过来。”
从今往后,她就要常住于此了。若是还端着架子,不肯实话实说,自然也就只有挨饿的份。
见一向端庄的她,此时正双手捧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向自己索要食物。祁凉微微扯了扯唇。
“好,我这就让嬷嬷送些吃食过来。”
临出门时,他突然问谢清渺:“谢姑娘是不喜欢张嬷嬷做的油炸豆腐吗?不然,上次怎会将吃进嘴里的豆腐又吐了出来。”
谢清渺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诧异间,她还是如实回道:“实不相瞒,我自小便吃不惯用豆腐做的所有菜肴。所以上次才会那样失礼!”
她偏着头去看他,小心翼翼问:“上次张嬷嬷该不会因此伤心了吧!”
祁凉眸子微动,眼底逐渐生起雾气。随口答了句“天凉了,谢姑娘晚上盖好被子。”便匆匆离开了这里。
等他离开后,谢清渺皱起了眉,“这人怎么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