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渺胸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压着,一口气哽在喉头半晌才憋出几个字。“母亲莫要为我担心,我和他只是兄妹!”
知女莫若母,刘氏怎会不知她心里的苦。可事情到了眼下这一步,自己这个做母亲的除了劝她死心,便再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门不当户不对,就算强行在一起,到最后也只能互生怨怼。况且有自己那个心硬如铁的嫡姐在,清渺嫁去将军府,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你能想得开,那便是最好的!”她装作若无其事,对谢清渺说:“也不知,那荣国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总归,她现在要嫁的,是这位祁公爷。
谢清渺微微抬眸看她,消瘦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一双凤眸,如今布满了血丝。又想到昨夜大夫说,怕是时日无多了。一时间,眼泪在谢清渺的眼中打起了转。
偏她又不想让刘氏担心,只得强行挤出一抹难看的笑。
“今日女儿已经见过荣国公了,他虽废了一条腿,可那张脸却生得极好。举止有度,彬彬有礼,是个十分好相与的人。”
刘氏闻言,浑浊的眸子里总算有了些许亮光。“那便好,那便好!”
谢长洪见她气息有些不稳,连忙放下手中的药碗,扶着她躺下。
“你先歇息。我有些话想同清渺交代一二。”
刘氏虚弱地朝他点了点头,转而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乌云散开,半轮明月高悬夜空。
谢长洪掀开厚重的门帘,等到谢清渺顺利通过,他才放下了手中的帘子。
父女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寂静的院中,相对而立。
“父亲可是要向我嘱咐关于明日去将军府赴宴的事?”
谢长洪将手背在身后,思忖了片刻。
“长乐郡主的母亲平阳长公主,一直以来都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她手握重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皇后娘娘和太子都要忌惮她三分。”
“为父出身寒门,虽官拜五品,可终究人微言轻。所以明日不管发生何事,为父都希望你能为了谢府,更为了你母亲和谦弟,能够谨小慎微,讨得郡主的欢心。”
秋夜凉风徐徐,谢清渺替自己裹了裹身上的披风,温柔的杏眼闪过几丝苦涩。
自己是家中老大,长姐如母,自己理应将谢府的前程放在首位。至于儿女私情,总该是要放到一边的。
“父亲放心,女儿知道怎么做。”
面对着眼前的残月秋风,谢长洪不知不觉叹了口气。
“为父也不是非要逼着你去刻意讨好。只是这世道如此,许多事,根本由不得我们。”
谢清渺没有说话,只觉得今晚似乎比以往都要冷。
夜深人静时,谢清渺躺在床上,想到近来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眼泪哗地一下如决堤的洪水,从眼角处不断溢出。悄无声息,又格外的凶猛。
这一刻,好似属于她谢清渺的黑夜永临,再也无法看到半点光亮。
一夜过去,太阳照常升起。
用过早饭,谢清渺随着谢长洪一同出了门,上了马车。
谢长洪虽是五品小官,可谢府与将军府却只隔着两条街。父女二人还未怎么说话,马车就已经停在了将军府的门前。
“见过长乐郡主!”
车外的声音,此起彼伏。
随后便是她那位捧高踩低的姨母,“郡主今日能来我们将军府赴宴,我当真是开心得紧。”
“对了,子渊快快带郡主进府去转转。莫要怠慢了郡主。”
春桃掀开车帘,想要窥探这位长乐郡主的长相,却只看见张将军一家簇拥着一名妙龄女子进府去了。
“奴婢还从未见过将军夫人如此阿谀奉承过谁,今日倒是开了眼界了。”
等外面彻底安静后,谢长洪才起身朝车厢外走去。临下车时,他道:“清渺,记住为父昨晚同你说的话。今日万不可在郡主面前行差踏错。”
说完,他便匆匆下了马车。
春桃不服气,“什么郡主,不过就是出生比咱们姑娘好些罢了。有什么可神气的!”
“可她的母亲却能一句话,就要了我们的命!”谢清渺摸了摸自己的发髻,顺手将头上的那支白玉素簪取了下来。
“郡主是表兄未过门的妻子。她指名要见我,想必定是听了旁人的风言风语。今日赴宴,我们总归是要小心些。不然怕是会引火烧身。”
春桃闻言,原本同情的目光中又多了许多心疼。“奴婢倒是没什么。就是苦了姑娘,这些日子为了谢府处处忍气吞声,委屈自己。”
谢清渺朝她笑了笑,“下车吧!”
将军府的下人对谢家的这位表姑娘十分熟悉,见她下了马车当即摆了张笑脸迎了上去。
“表姑娘,里面请。”
才刚踏进府门不久,就听见身后的两个小厮窃窃私语道:“这位表姑娘的脸皮也真是够厚的,少将军都已经有婚约了,还来死缠烂打。”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拿什么和郡主比?”
春桃听后,当即回头瞪了他们一眼。
“我竟不知,将军府何时养了两条疯狗。不懂得看家护院就算了,还敢对着客人狂吠!”
“这样的疯狗若是放在我们谢府,早就被拖出去打死,丢到乱葬岗去了!”
怎料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大刘氏的声音。“哪里来的贱蹄子,敢在我将军府撒野!”
谢清渺连忙朝她福身行礼。“清渺见过姨母!”
看到谢清渺的那一刻,大刘氏的脸色倏地暗了下来。
“你来啦!”
她瞟了一眼站在谢清渺身后的春桃,冷言道:“我常同你母亲说,管教下人万不能心慈,否则就会教出一帮刁奴。可她这人非但不听我的,还将你也养得如此软弱,连身边的丫鬟都管教不好!”
“终究是小门小户出身,难登大雅之堂。更别提执掌中篑,成为一府主母。就算攀上高门,也只是个做妾的命!”
谢清渺朝她笑了笑,“姨母说得对,小门小户出生,的确难登大雅之堂。不过,姨母怕是忘了。外祖父当年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七品官职,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
大刘氏没想到她会还嘴,气得脸都绿了。但碍于情面,她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与一个小辈制气。不然,岂不是平白叫人看了自己和将军府的笑话。
况且今日长乐郡主在,她总不好为了一点小事,扰了郡主的雅兴吧。
“你这张嘴倒是生得比你母亲厉害!”
她往不远处的花厅指了指,“里面都是男宾客,虽说是我们本家人,可终究男女有别。你自去后花园转转吧。等开席再过来也不迟。”
谢清渺不是那种不知分寸的人,既然对方给了台阶,便也乖巧点头,“是姨母!”
就这样,一触即发的战争,在各自的退让中烟消云散。
其实她也不想在前院待!且不说要面对大刘氏的这张臭脸,光是应付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叔伯长辈,就让人疲惫不已。去后花园,倒还乐得清净自在。
将军府的路,谢清渺主仆熟得很。径直穿过前庭,绕过待客用的花厅,从右侧的垂花门穿过去,再经过一道走廊,就到了将军府的后花园。
秋日,园中的银杏树早已金黄一片。谢清渺犹记得其中几颗,还是幼年时她与表兄一同种下的。那时他便说,长大了,定会带着大红花轿去谢府娶她。
曾经的誓言,如今想起只觉得是莫大的讽刺。
谢清渺蹲下身,想要捡几片落叶把玩。刚要起身时,恰巧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名女子的声音。
“你是谁?”
谢清渺丢下手中的落叶,循声看了过去。刚好看见一名穿着粉色衣裙的年轻女子立在走廊下。
她身上的白狐披风衬得人十分温婉大气。头上的满头珠翠,以及腰间那块只有皇家血脉才佩戴的龙形玉珏,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世人,关于她的身份和地位。
谢清渺知趣地朝她行礼:“臣女谢清渺见过长乐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