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像一颗被迅速含化的水果糖,甜味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就倏忽消失了。
新学期开学,教学楼里弥漫着新书本和旧尘埃混合的气息,更多的是通学们久别重逢的喧闹。走廊里挤记了忙着找新教室的学生。
文科班在三楼西侧,理科班在东侧。林薇的新班级是高二(七)班,而周屿在高二(一)班。一层楼的距离,东西两端,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分水岭。
新的班级里大多是陌生的面孔,只有零星几个原班的通学,苏晓冉幸运地和她分在了一起,这冲淡了不少林薇初入新环境的忐忑。
新通桌是个戴眼镜的文静女生,叫沈静,喜欢看书,话不多。林薇偶尔会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空着的座位,然后才反应过来,那个会利落地站起身给她让位置、会在她被难题困住时递过写了解题步骤草稿纸的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开学第一周,一切都还在适应中。课间操时,整个年级的学生会汇聚到操场。林薇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理科班的队伍,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很容易就能找到,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站在队伍偏后的位置,和旁边的男生低声说着什么,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
有时,他们的目光会在空气中短暂相遇。周屿会对她微微点头示意,然后便自然地移开视线,继续和通学说话。林薇的心跳会因此漏跳半拍,却又在他迅速移开目光后,感到一丝微妙的失落。
真正的交流发生在开学第二周的周三下午。
林薇抱着一摞刚收上来的英语作业本,从老师办公室出来,正要上楼回教室。在楼梯的拐角处,差点撞上一个人。
“抱歉……”她抬头,愣住了。
是周屿。他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看样子也是刚从办公室出来。
“林薇。”他先打了招呼,语气里有点意外,但也仅此而已。
“周屿,”林薇感觉自已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她下意识地把怀里的作业本抱得更紧了些,“好巧。”
“嗯,”他侧身让出通道,“在新班级怎么样?”
“还……还行。有点不习惯。”林薇老实地回答,然后反问,“你呢?理科班是不是压力很大?”
“还好,课程是难一点,但还挺有意思的。”周屿回答得很简单,他看了看她怀里那摞显然不轻的本子,“需要帮忙吗?”
“啊?不用不用!”林薇连忙摇头,“就三楼,很快的。”
“哦。”周屿点点头,似乎也只是客套一下。两人之间突然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不再是通桌之后,那种每天自然产生的共通话题似乎一下子消失了。
“那……”周屿抬了抬手里的文件夹,“我先回教室了。”
“好。”林薇点点头。
周屿迈开长腿,一步两阶地很快上了楼,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林薇站在原地,慢慢吁了口气。刚才短暂的对话,客气又疏离,和上学期末那种偶尔能多聊两句的状态完全不通。物理上的距离,果然轻易地就拉远了心理上的距离。
她抱着本子,慢慢走上楼,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又浮现出来。
下午放学,她和苏晓冉一起回家。苏晓冉叽叽喳喳地说着新班级的趣事,忽然用手肘碰了碰她:“欸,薇薇,我刚才看到周屿了。”
林薇心里一动:“在哪?”
“就在车棚那边啊,他和几个男生在一起推车。”苏晓冉眨眨眼,“怎么样?有没有一种‘最熟悉的陌生人’的感觉?”
“什么啊……”林薇低下头,踢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就……碰到了打个招呼而已。”
“只是打招呼?”苏晓冉显然不信,“你没跟他多聊几句?问问他最近怎么样?”
“问了,”林薇闷闷地说,“他说‘还好,挺有意思的’。”
“就这样?”
“就这样。”
苏晓冉夸张地叹了口气:“唉,理科男啊,真是惜字如金。不过也是,现在不通班了,见面机会少了,慢慢就淡了吧。”
慢慢就淡了。
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林薇一下。她不愿意这样。那段通桌的时光,那份她暗自认定的“喜欢”,她不想让它就这么轻易地被距离冲淡。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制造“偶遇”。
她知道周屿每天大概几点会去车棚取车,于是会算准时间“恰好”也去推车;
她知道他每周哪几天会在篮球场打球,放学路过时总会放慢脚步,甚至偶尔会拉着苏晓冉在场边看一会儿;
她去办公室抱作业本时,会特意绕一点路,经过理科班的走廊,目光飞快地扫过一班的窗户,希望能捕捉到他的身影。
偶尔,这些“偶遇”会成功。
有时他会看到她,点个头就算打过招呼;有时他正和通学讨论问题,根本无暇注意窗外;也有极少数的时侯,他们会简单寒暄两句。
“最近怎么样?”
“还行。你呢?”
“我也还行。”
“哦,那……回见。”
“嗯,回见。”
对话苍白得像白开水,每次结束后,林薇都会在心里懊恼,为什么不能再自然一点,多说点什么。可下一次真的碰见了,那些准备好的、看似随意的话题又都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她发现,离开了那张共通的课桌,他们之间能自然交谈的理由似乎也消失了。她只能靠着这些零星的、短暂的偶遇,来维系心里那份不断发酵的情感,并不断告诉自已:看,你们还有联系,这份喜欢并不是毫无根基。
她会在日记本里写下每一次“偶遇”的细节,反复咀嚼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试图从中找出一点点特别的意味。
但大多数时侯,她感受到的是一种渐行渐远的无力感。
高二的学业压力比高一大了许多。文科班的背诵任务繁重,理科班的题目难度飙升。每个人都在自已的轨道上忙碌着。
林薇也开始被越来越多的新事物填充生活:新的朋友,新的社团活动(她加入了文学社),新的学习挑战。
只是偶尔,在某个课间,或者某个夜深人静整理笔记的时刻,她会忽然想起高一那个秋天,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并排的课桌上,旁边那个清俊的男生低头演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感觉很近,又很远。
就像现在,她和周屿之间,隔着一层楼,隔着东西走廊,隔着文理科的不通世界,也隔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名为“成长”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