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顾问同志,在为樱花的事情伤脑筋?”
代表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仿佛不是在谈论一场决定国家命运的博弈,而是在和邻家晚辈话家常。
林承立刻起身,态度恭敬。这不是对权力的谄媚,而是对这位为国为民、殚精竭虑的老人的由衷敬佩。
“坐,坐下说。”代表摆了摆手,自己也在一旁的位置坐下,“我听说,你对这份合同有些不解?”
林承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坦诚地说道:
“是的。我不太明白,我们明明拥有绝对的主动权,为什么还要选择这种近乎吃亏的方式?”
“那些华夏元都还好说,但基建援助和粮食,我想不通我们为什么要提供这些东西。”
老者静静地听着,点了点头,浑浊而睿智的目光看着林承:
“你的想法,代表了绝对的效率,也代表了绝对的力量。在未来的世界里,这或许是真理。但在现在,在文明与文明的博弈中,有时候,最柔和的手段,才是最锋利的刀。”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第一,我们用华夏元支付,就等于将他们的经济,与我们进行了深度绑定。当他们需要重建家园,需要购买粮食活下去的时候,他们手中最大宗、最被认可的硬通货,就是我们支付给他们的华夏元。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新的经济秩序,将由我们来书写。”
他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我们帮他们搞基建,就等于掌握了他们未来的城市命脉。我们输出的,不仅仅是水泥和钢筋,更是我们的技术、我们的标准、我们的规则。从供水到电力,从通讯到交通,当他们的一切都建立在我们的体系之上时,他们就成了我们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再也无法分割。”
第三根手指。
“第三,联合监督委员会。它的核心其实在于,我们将可以名正言顺地,监控金钱的流向,并借此,精准地废掉那些对我们抱有敌意的财阀与政客的钱袋子。一个无法为自己派系牟利的政治家,在樱花的政治生态里,还能活多久?我们会扶持谁,打压谁,将由我们说了算。”
最后,他收回了手,轻轻放在膝上。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粮食。我们把粮食牢牢抓在手里,就等于握住了他们整个国家稳定的命脉。谁想捣乱,谁想再倒向西盟,首先要问问他的人民,答不答应。”
老者的声音不高,语速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沉重的棋子,瞬间勾勒出了一副波澜壮阔、影响深远的棋局。
但是,林承闻言不自觉地感到好笑,看来代表真的是以闲谈、而非极度严肃的公事心态在与他交流。
此刻的四点说明,应该是对内部大多数人解释时,能用得上的说法吧。
但实际上,在足以彻底毁灭现存人类社会秩序的灾难面前,这些长远的谋划,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那难道是代表对未来将面临的灾难,其严重程度产生了误判?
自然也绝不存在这种可能。
从【大禹】预案的启动,到【长城计划】的推进,再到遍布全国的避难所建设,华夏这台机器正在以史无前例的功率疯狂运转,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为未来做准备。这种决心,不可能作假。
林承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
“那我们这么做的根本原因是?”
代表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神情变得严肃而深沉。他凝视着林承,缓缓说出了一个让林承意想不到的答案。
“因为,我们尚有余力。”
“余力?”林承咀嚼着这个词,一时间没能完全领会其深意。
老者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反问道:
“林承同志,我问你一个问题。抛开我们目前对霭岛金矿的需求不谈,如果我们对其置之不理,任由那座超级火山在三个月后的天地剧变中,彻底喷发,你认为这个结果如何?”
林承闻言,立刻在脑海中调动前世的记忆。
霭岛火山的喷发,在前世确实是全面灵气复苏初期的一场大范围灾难。巨量的火山灰遮天蔽日,引发了持续数年的无夏之年,气温骤降,农业近乎崩溃。
“……其喷发造成的火山灰,将引发世界性的气候灾害。”
林承沉吟着回答,
“但是,对于届时已经见识过妖兽横行、科技失效等末日景象的幸存者而言,这虽然是雪上加霜,却不会造成根本性的影响。大家……已经习惯了在绝境中求生。”
老者点了点头,“那么,这场灾难,真正毁灭性的打击对象是谁?”
“是樱花诸岛。”林承毫不犹豫地回答。超大规模的火山喷发,足以在瞬间将周边千里化为焦土,引发的海啸和地震几乎摧毁这个国家。
“那么,任由其发生,对我们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老者的问题愈发尖锐。
林承沉默了。
从最冷酷的利己主义角度看,一个麻烦的邻居,一个西盟曾经的桥头堡,就此从蓝星版图上消失,似乎……并非坏事。
但事实并非如此,灵气复苏后的三个月,新旧秩序尚未完全交替,是混乱的时期。
此时,个人的伟力尚未完全碾压旧时代的体系,权力、资源和组织度依旧在发挥着巨大的作用。
在樱花那种阶级固化的社会里,一旦灾难降临,那些旧时代的权贵、财阀,凭借手中掌握的资源,可以轻易地抢占避难所,掠夺物资,甚至比普通人更快地踏上修炼之路,成为新的压迫者。
他们世代豢养的家臣、武士,在那种混乱时期,依旧是他们最忠诚的爪牙和守护者。
最终的结果,将是底层民众的大规模死亡,而那些真正应死之人,却能活得很好,甚至活得更好。
想到这里,林承缓缓地摇了摇头:“放任不管,绝非好事。那比起审判,反倒更接近于食利者对平民的单方面屠杀。”
“这,也正是我们的想法。”
老者沉声说道,“我们判断,以华夏目前的准备和动员能力,在处理完自身危机之后,尚有余力,去拉一把身边的邻居。既然有能力救,既然那些被救下的民众,未来尚有机会进行团结,甚至成为我们的一部分,那我们为什么不救?”
“基于同样的理由,”
老者的思绪跳跃了一下。
“虽然经过初步预测,加上霭岛的金矿,或许已经足以满足我们通讯网络的需求。但你提到的第三个金矿,我们依然要去勘探。如果它也与未来的某场天灾高度相关,那我们就必须提前将其解决掉。因为,我们有这个责任,也有这个能力。”
他将话题拉了回来:
“所以,我们要成立那个联合监督委员会。我们支付的每一分华夏元,我们援助的每一袋粮食,都会在我们的监督下,被用来加固避难所、储备物资、为即将到来的灾难做准备。我们绝不会让这些救命的资源,流入任何一个私人财阀的腰包。”
“我们不仅要救他们,还要用我们的方式去救。趁此机会,我们的工程队、我们的专家、我们的管理人员,会和他们的民众混个脸熟。”
说到这里,老人的眼里竟闪过一丝可谓是狡黠的深邃光芒。
“等到天灾降临,当他们躲在华夏帮助建造的避难所里,吃着华夏援助的粮食,挺过最艰难的时刻后,他们会意识到,是谁在毁灭的边缘拯救了他们。而到那时,我们已经稳定了内部的局势,有能力将我们的影响力,真正地辐射出去……”
“到那时,播下的种子,就该发芽了。”
这下林承感觉自己好像听懂了。
这盘棋,下的不是一时一地,而是未来,是人心,是文明的走向。
不过,这种影响与操纵,又与林承所知的那些霸道惯用的手段,有着本质的区别。
它并非以文化为利刃,通过电影、书籍、教育体系,潜移默化地为几代人植入思想钢印,让他们从心底里怀疑自己的文明,转而将掠夺者的价值观奉为圭臬。那种手段,如同釜底抽薪,看似无形,实则是在刨一个文明的根。
它也并非那种看似悲悯的圈养之术。譬如某些被夺走了土地与未来的原住民,被允许在保留地开设赌场,用酒精与金钱的泛滥,去麻痹他们的神经,消磨他们的斗志,让他们在短暂的狂欢与富足假象中,彻底遗忘祖先的荣耀与抗争的血性。那是一种温情的陷阱,一把包裹着糖衣的匕首,最终指向的,是一个民族精神的彻底阉割。
我们是在对方最脆弱、最接近灭亡的时刻,伸出手,将其从悬崖边拉回来。
堂堂正正,阳谋而非阴谋。
华夏所行的,终归不是霸道,而是王道。
“我明白了。”林承由衷地感叹道。与真正一辈子在政坛的大佬所擘画的宏伟蓝图相比,属于修士的快意恩仇的思维,确实显得格局小了。
他心中疑惑基本都已经解开,但还是带着一丝好奇,半开玩笑地问道:
“那反过来说,在之前的安全理事会会议上,您没有将黄金可以作为神识通讯介质这个情报公之于众,则是因为……没有余力吗?”
“是,也不是。”老者坦然答道。
“无论其他势力实际信与不信,这个消息一旦放出,必然会引发一场席卷全球的、不计后果的淘金热。那些拥有黄金储备的弱小国家,会瞬间成为群狼环伺的羔羊,国际秩序将提前崩溃。”
“另外,对于某些内部矛盾重重、体系臃肿的国家而言,高层与基层失去联系,或许反倒是好事,能逼迫他们进行自救。”
“还有其他种种,都可以视作不公开这一情报的好处。”
“但同时,也是我们没有余力去解决的问题。”
老者说到这里,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口气,目光却变得无比坚定。
“当然,这都是站在人类命运这个宏大视角上的考量。”
“而最重要的理由,其实只有一个。”
“那就是,在会议上,我虽然口口声声为了全人类,但归根结底,我是自私的。”
“在没有足够余力兼顾天下的时候,我需要保证的、华夏首先要保证的,是华夏的子民。”
“这个情报的泄露,将对我们至关重要的神识通讯网络建设计划,带来无法预估的风险和干扰。而这件事,是我们的底牌,是我们的生命线,它……容不得半点意外。”
“所以,在它彻底建成之前,这个秘密,只能属于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