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卫迟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从腰间抽出短刀,踉跄着走向第一棵桃树。
刻字,远比想象中更难。
疲惫让他的手臂沉重如铁,每一次运刀都颤抖不已。
雨水浸泡后的树干湿软,卫迟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刻下清晰的笔画。
“吾儿卫瑾”。
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刀尖在他心上重复镌刻。
他想起阿瑾软糯喊他“爹爹”的样子;
想起他曾忽视的阿瑾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想起自己因为冯清莲对阿瑾的忽视与冷漠……
悔恨,让卫迟几乎窒息。
卫迟麻木地重复着刻字的动作,从日出到日暮,直至双手血肉模糊,几乎握不住刀。
当最后一笔刻完,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望着眼前十里桃林,每一棵树上都深深刻着阿瑾的名字。
清晰有力,如同他迟来的父爱。
叶芳菲的身影再次悄然出现,依旧是一身清冷,不染尘埃。
她目光缓缓扫过那些桃树,眼神淡漠,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卫迟站在她的身后,沉默良久。
他颤抖着,用那双布满伤口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支新雕的桃木簪。
依稀是交颈鸳鸯的形状,一如当年他送她的那支,粗糙,笨拙,承载着他全部的情感。
他将簪子递向她,声音沙哑破碎,“菲儿,这是我重新雕的,我……”
他想说对不起,想说他知道错了,想求她再看他一眼。
可叶芳菲淡淡地移开视线,声音冷若冰霜:
“景王殿下有心了。”
“可惜,旧物已碎,人心已变,强求无用。”
她的话音刚落,卫迟的手猛地一颤,那支木簪,自他指间滑落。
“啪”地一声轻响,掉落在沾满泥泞的草地上,被满地污浊掩盖。
如同他此刻的心,被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再次碾落尘埃。
卫迟怔怔地看着地上那支脏污的木簪,又抬头看向叶芳菲毫无动容的侧脸。
向来坚韧的他,此刻眼泪无声的从眼角滑落。
叶芳菲却已转身,冰冷的话语随风传来:
“明日,我会告知殿下第三件事。”
卫迟失魂落魄地回到景王府。
昔日煊赫热闹的王府,此刻在他眼中,每一处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鬼使神差地,走向那扇他许久未曾踏足的东院院门。
院内冷清得可怕,冰冷的月光洒落在积了薄灰的石阶上。
他一步一步走进去,如同走向一场凌迟。
目光所及,皆是触目惊心的回忆。
窗边的小几上,还放着一只编得歪歪扭扭的草蚂蚱。
那是去年夏日,他心血来潮陪阿瑾在院里捉蟋蟀时,随手编给他的。
阿瑾露出刚长出的几颗小米牙,甜甜地冲他道谢。
如今,那草蚂蚱早已干枯发黄,脆弱得一碰即碎。
榻边,还扔着一件叶芳菲常穿的旧衣,衣服上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他颤抖着手拿起那件衣服,紧紧攥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一点虚无的温暖。
角落里,还放着阿瑾小时候玩过的木马,小弓小箭……
每一件物品,都在月光下诉说着曾经存在过的温馨。
卫迟再也支撑不住,沿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
这一切,都被他亲手毁了!
他为了一个谎言,为了冯清莲那个毒妇,将真正爱他、需要他的人逼至绝境!
他想起她跪在雪地里苍白的脸,想起她护着药罐时手背的灼伤,想起她绝望地看着他……
而他,却一次次地选择了冷漠以对。
原来,失去之后,曾经那些微不足道的日常,竟是如此刻骨铭心的珍贵。
而他,明白得太晚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