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天气有些阴沉。周青川正在院中的一棵老槐树下,教王辩用草叶编织蚂蚱。
一个管事的仆役领着个风尘仆仆的汉子,匆匆走到了他的面前。
来人正是周家村的周二狗。
他身上的粗布衣衫沾满了灰尘,额角还挂着汗珠,显然是一路从镇上赶回来的,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匀。
“青川!”
周二狗看见他,黝黑的脸上满是急切与愁苦。
周青川的心猛地一沉,他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草叶递给王辩,让他自己先玩着。
然后才站起身,将周二狗拉到一旁僻静的角落。
“二狗叔,怎么样了?我爹的腿,镇上的郎中怎么说?”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仿佛他不是在问自己父亲的病情,而是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
周二狗看着他这副小大人的模样,心中一阵酸楚。
叹了口气道:“唉,今天一早,你娘就扶着你爹去了镇上最大的那家回春堂。”
“那里的坐堂张郎中,是咱们清河镇最好的大夫了。”
他顿了顿,脸上愁云更甚,“张郎中给你爹仔细瞧了,又摸了骨,说是你爹这腿伤,拖得太久了!”
“骨头虽然接上了,但错过了最好的时机,筋脉也受了损,已经有些僵了。”
周青川的指甲,在掌心悄悄地掐出了几道深深的白痕。
“张郎中说,他尽力了。”
周二狗的声音充满了无奈。
“他给你爹试了试针灸,说这法子兴许能有些用处,但他的针灸手艺也只是一般,不敢打包票。”
“他说以后尽力医治,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能下地走路,但怕是免不了要落个跛脚的毛病,再也干不了重活了。”
跛子。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地扎进了周青川的心里。
他仿佛已经能看到,那个一向如山般伟岸的父亲,日后拖着一条残腿,在村人同情又或异样的目光中,蹒跚前行的模样。
那份骄傲与自尊,将会被这残疾的现实,一点点地碾碎。
周青川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但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眸子里翻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我知道了,二狗叔。”
他缓缓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沙哑与疲惫。
“总好过彻底瘸了,一辈子躺在床上。”
这句话,与其说是在安慰周二狗,不如说是在说服他自己。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不能绝望。
镇上的郎中不行,不代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送走了忧心忡忡的周二狗,周青川回到槐树下。
王辩正为自己编出了一只歪歪扭扭的蚂蚱而得意洋洋。
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这位小伴读,在刚才那短短的片刻间,内心经历了何等的惊涛骇浪。
周青川捡起地上的草叶,继续耐心地教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当天下午,他照例在书房里陪着王辩,给他讲着前世那些脍炙人口的故事。
他讲得不疾不徐,声音清朗,充满了独特的韵律感。
书房的窗户半开着,微风拂动着纱帘。
不知何时,一道素雅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窗外。
王翠翠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出声打扰。
她本是心中烦闷,想来书房寻几本医书静心,却不料听到了周青川讲的故事。
她听了很久。
从一个精妙的连环计,听到了一段荡气回肠的英雄悲歌。
她脸上的神情,从最初的惊讶,慢慢变成了深深的震撼与赞叹。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七岁的孩子,能想出那般滴水不漏、环环相扣的计策来。
因为在他的胸中,竟藏着这样一个波澜壮阔、包罗万象的世界!
他懂人心,知权谋,明事理,辨善恶。
他口中的那些人物,无论是英雄还是枭雄,都仿佛有血有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