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柳烦躁地睁开眼,正好看见王辩拉着那个小伴读,从堂前的小径上快步走过。
王辩脸上还带着几分未消的怒气和兴奋,而那个叫周青川的孩子,却是一如既往的沉静,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当王安柳的目光落在周青川那张瘦小而平静的脸上时,一个极其古怪的念头,毫无征兆地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今天这场大戏先是王辩不管不顾地冲出来怒斥孙公子。
紧接着,一向认命的翠翠又突然脱胎换骨,手持礼法利器,将孙家驳得体无完肤。
这一切,会不会都和这个古怪的娃娃有关?
这个念头一出现,王安柳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死死地盯着周青川远去的背影,越想越觉得心惊。
这个孩子自打进了王府,就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邪门。
他不像个孩子,倒像个藏着无数心事的小大人。
可是。
王安柳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将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出了脑海。
不可能。
绝不可能。
他才七岁,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就算再早熟,再聪慧,又哪里懂得这些?
翠翠方才引经据典,拿父母之命、主母缺席这些礼法上的漏洞做文章,条理清晰,逻辑缜密,环环相扣。
别说一个七岁的孩子,便是他这个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王家员外,事先也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过!
自己都看不破的关隘,一个黄口小儿,哪有这等本事?
定是翠翠自己不甘受辱,情急之下,才迸发出了这般的智慧与勇气。
对,一定是这样。
王安柳在心中强行说服了自己,可不知为何,周青川那个沉静如水的眼神,却总是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再去想这些烦心事。
眼下他只觉得身心俱疲,只期盼这桩该死的婚事能早点过去,风波能早点平息。
同时一个更加恶毒,也更加真实的念头,从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滋生了出来。
他恨不得那孙家父子,在回家的路上就掉进哪个粪坑里,活活淹死!
这家人就像一座沉重的大山,死死地压在王家的头顶。
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只要他们还在,王家就永无宁日。
王翠翠在正堂之上,以礼法为剑,斩断孙家逼婚的锁链,此事如同一块巨石投入王府这潭深水,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消息很快便以一种极为正式的方式传递了出去。
王家大小姐的婚事,需等其父母自青州府归来,亲自与孙家主母会面商议,方能作数。
这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孙家即便恨得咬碎了满口黄牙,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暂时偃旗息鼓。
只是这封送往青州府的信,快马加鞭也需数日路程。
待信送到,王翠翠的父亲处理完药行的事务再与妻子一同启程归来,这其中需要多少时日,谁也说不准。
这拖延出来的宝贵时间,对王翠翠而言是喘息,对王安柳而言却是煎熬。
他整日里唉声叹气,在府中走来走去,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肥硕困兽。
孙家那日丢了天大的颜面,虽暂时退去,但谁都知道,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王安柳仿佛已经能预见到,自家那批即将运往府城的丝绸,将会如何被卡在漕运的关口,最终烂在仓库里。
每每想到此处,他看向后院的目光便充满了怨怼与烦躁。
可一想起侄女那日清冷决绝的眼神,和那句难道我便连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都不如。
他心中那点可怜的愧疚感又会冒出来,与怨气纠缠在一起,让他坐立难安,食不知味。
府中的气氛因此变得格外压抑,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一不小心就触了员外的霉头。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周青川,却仿佛置身事外。
他依旧每日陪着王辩读书、解闷,沉静得像一口古井,不起半点波澜。
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藏着无人能懂的焦灼。
父亲的腿,是他心头悬着的另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