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元元年的冬雪，比往年来得早了些。坤宁宫的暖阁虽燃着银丝炭，空气里却仍裹着一层化不开的凉——不是炭火不足，是榻上人的气息，正一点点被病气耗得轻浅。
沈清辞靠在叠起的软枕上，锦被裹得严实，却还是忍不住缩了缩指尖。她刚生产不足半年，三公主落地时耗了太多气血，本就虚的身子，又被新帝登基后后宫前朝的琐事缠得忧思难安，药汤灌了一帖又一帖，脸色却始终是那种不见血色的白。
“娘娘，太子殿下过来了。”贴身宫女晚翠轻声禀报，话音刚落，就见乳母牵着个小小的身影进门。四岁的萧允熙穿着一身簇新的宝蓝色锦袍，小靴子踩在地毯上没什么声响，可看见榻上的母亲，脚步还是急了些，差点绊着自已。
“母后。”他奶声奶气地唤，小手扒着榻沿，仰着圆乎乎的脸蛋看她，“儿臣今日跟着太傅认了三个字，太傅夸儿臣啦。”
沈清辞勉强牵起嘴角，伸手想摸他的头，抬到一半却没了力气，只能轻轻搭在他手背上：“允熙乖……冷不冷？怎么不多穿件衣裳？”
“不冷！”萧允熙晃了晃脑袋，眼睛却盯着她苍白的脸，“母后，你怎么总躺着呀？儿臣想让你陪我玩蹴鞠。”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扎在沈清辞心上。她偏过头，瞥见摇篮里熟睡的三公主，小婴孩裹在粉色襁褓里，呼吸匀净，是这记殿冷清里唯一的软。晚翠正弯腰给摇篮掖被角，见她望过来，低声道：“公主刚喂过奶，睡得安稳。”
沈清辞“嗯”了一声，目光又落回萧允熙身上，声音轻得像雪：“等母后好些……就陪允熙玩。”
正说着，殿外传来太监的唱喏：“陛下驾到——”
暖阁里的人都忙起身行礼，萧景珩一身明黄色龙袍，刚从朝堂回来，肩上还带着些寒气。他快步走到榻边，见沈清辞撑着要坐起来，忙伸手按住她：“不必多礼，躺着就好。”
“陛下今日朝事多吗？”沈清辞望着他，眼底藏着几分担忧。新帝登基不过半年，前朝暗流涌动，他日日忙到深夜，眼下的青影都没消过。
“还好。”萧景珩的声音放得柔了些，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指尖触到一片凉，眉头不由得皱紧，“怎么还是这么凉？太医开的方子没用？”
“太医说，是产后虚损，得慢慢养。”沈清辞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只是……近来总睡不着，夜里总想着允熙和公主，也想着陛下的朝事，反倒扰了心神。”
萧景珩沉默了片刻。他知道她的忧思——她是太傅之女，自幼通理，既担心他在朝堂站稳脚跟，又怕自已身子不好，将来护不住一双儿女。他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冰凉的手背：“别想太多，有朕在，万事有朕。允熙有太傅教，公主有乳母照看着，你只需好好养病。”
话虽如此，沈清辞却知道，帝王的“有朕在”，终究难敌病气缠绵。她望着他明黄的衣摆，那是天下最尊贵的颜色，却好像暖不透她这具日渐衰败的身子。窗外的雪又下大了，落在窗棂上，簌簌作响，像在为这新元初年的坤宁宫，添了一笔无声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