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卡车的最后一声轰鸣被古城巷弄里的风揉碎时，我正蹲在院门口数青石板缝里的苔藓。老房子的木门是深褐色的，门环是只掉了漆的铜狮子，刚才搬行李时撞了下，“哐当”响得像在叹气。
“小贺！别蹲那儿看蚂蚁了。”妈妈拎着块湿抹布从屋里出来，围裙上还沾着刚才擦窗台蹭到的灰，“去隔壁拜访下邻居，就斜对门那家，姓姚。我刚才路过看见门开着，说他家姑娘跟你差不多大，叫小姚，你去认个门，以后在镇上也好有个伴。”
小贺“哦”了一声，慢吞吞站起来。古城的天比城里低，云像是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灰瓦屋顶上。斜对门的院子门是竹编的，虚掩着，能看见里头种着几株爬藤植物，叶子绿得发亮，大概是常春藤。我抬手敲了敲门框，竹条“笃笃”响。
“谁呀？”屋里传来个温和的女声。
小贺推开门进去，院子里摆着张竹椅，一个穿蓝布衫的阿姨正坐在那儿择菜，竹篮里是翠绿的毛豆，她指尖飞快地剥着，豆荚壳在脚边堆了一小堆。“阿姨好，我是刚搬来隔壁的，我叫小贺。我妈让我来跟你们打个招呼。”
阿姨抬起头笑了，眼角有细细的纹路，手里的毛豆没停：“哦，是你们呀！上午就看见搬家的车了，快进来坐。”她往屋里喊了声，“小姚！隔壁新搬来的弟弟来啦，？”
“妈，我在楼上整理东西呢！让她上来吧！”二楼传来个清亮的声音，带着点脆生生的笑意。
阿姨朝我指了指楼梯：“在二楼最里面那间，你上去找她吧。楼梯陡，慢点走。”
这房子也是老木楼，楼梯比我们家的更窄，踏板边缘磨得有些圆，踩上去“吱呀——”一声，比我们家那楼梯的调子更拖得长。二楼走廊铺着块旧地毯，踩上去软乎乎的，墙上挂着几幅画，画的都是些毛茸茸的小动物，我认出其中一幅是只圆滚滚的黄色老鼠，耳朵尖是褐色的，正举着爪子像是在打招呼——有点像图鉴里见过的皮卡丘，但颜色浅一点，大概是画的人加了自已的心思。
最里面那间房的门虚掩着，能看见里面亮着灯。小贺敲了敲门，“小姚姐在里面吗？我是小贺，刚搬来古城小镇不久，以后就是你的邻居了。”
“哦哦，那你进来吧！”
小贺推开门，先闻到一股淡淡的草木香，像是晒过的青草混着点橘子皮的味道。房间不大，靠窗摆着张书桌，书桌上堆着几本书，旁边放着个搪瓷杯，杯沿印着朵小雏菊。墙上钉着块木板，上面挂着几个五颜六色的球——不是普通的皮球，是红白相间、蓝白相间，还有个是深紫底带银色纹路的，圆滚滚的，底座有个小小的按钮。
小贺的脚步顿了顿。那些球太眼熟了，就算我只在爸爸藏起来的旧图鉴上见过，也能认出来——是精灵球。
“你看见啦？”小姚正蹲在衣柜前翻东西，听见我没动静，转过头来笑。她头发扎成个马尾，额前碎发有点乱但不影响她的清秀美，身材高挑，把邻居姐姐的形象完美的衬托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件印着绿色叶子图案的t恤。“是不是觉得奇怪？”
小贺没瞒她，点点头：“这些是……精灵球吗？我在我爸的旧书里见过图片。”
小姚把t恤扔进衣柜，拍了拍手站起来，走到书桌边，拿起那个蓝白相间的球掂了掂。球在她手心里转了个圈，反光落在她脸上，她眼睛亮闪闪的：“对呀，是精灵球。这个是超级球，比普通精灵球捕捉成功率高一点点。”她又指了指那个深紫底的，“那个是高级球，不过我还没怎么用过，太珍贵了，舍不得。”
“你有……宝可梦？”小贺忍不住问。在城里时，宝可梦只是电视里、游戏里的东西，学校里通学聊起来，也都是说“哪个神兽最厉害”“哪款游戏更好玩”，没人真见过有人揣着精灵球过日子的。
“嗯，有一只。”小姚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朝院子角落指了指。我凑过去看，院子角落搭着个小小的木棚，棚子门口有团毛茸茸的白色影子在动，像是只小绵羊，却比绵羊小得多，耳朵尖是粉色的，正低头啃着盆里的草叶。“那是我的咩利羊，叫小白。它胆子小，生人来了就躲棚里，刚才你进门它肯定听见了，缩在里面不肯出来。”
她说话时，手里的超级球轻轻晃了晃，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动。我盯着那个球，忽然想起爸爸储藏室里那个落记灰的木箱子，他总说里面是“旧文件”，现在想来，说不定里面也藏着这样的球。
“你别紧张呀。”小姚见我盯着球不说话，把球放回木板上，“我们这镇子虽然偏，但附近好多人都养宝可梦的。我爸是镇上兽医站的，不光给牛羊看病，也给宝可梦看，我从小就跟着他见这些，慢慢就养了。”她拉我坐到床边，床沿放着个布偶，是只长着长耳朵的兔子，肚子是浅棕色的——我反应过来，是卷卷耳。
“小白是我十岁生日时我爸给我的，那时侯它才刚孵化，比巴掌还小，总往我袖子里钻。”小姚拿起那个卷卷耳布偶，手指摩挲着布偶的耳朵，“后来我去墨白镇的宝可梦中心让义工，又认识了我的向尾喵，它特别爱蹭人，一高兴尾巴就卷成个圈。还有只小卡比兽，现在在我外婆家，它太能吃了，我们家冰箱装不下它的口粮，外婆家有院子，让它在那儿撒欢呢。”
“墨白镇……离这儿远吗？”小贺想起爸爸上次打电话时提过这个名字，当时他含糊其辞，只说“是个好地方”。
“不远，走路半个多小时就到。”小姚眼睛更亮了，“墨白镇有宝可梦馆呢！虽然规模不大，但馆主可厉害啦，听说他的搭档是只沼跃鱼，好多训练家去挑战都输了。对了，下周宝可梦中心有交流会，就是训练家带着自已的宝可梦去交朋友的，你要不要一起去？可以见见我的向尾喵，它肯定喜欢你。”
小贺心里动了动。以前在城里，周末要么去补习班，要么在家待着，从来没人约我去“宝可梦交流会”。小贺看着墙上的精灵球，又想起院子里那只躲在棚里的咩利羊，忽然觉得古城的风好像都比城里有意思——城里的风带着汽车尾气味，这儿的风里有草木香，还有可能藏着宝可梦的叫声。
“我……我得问问我妈。”小贺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而且我爸最近好像也在忙跟宝可梦有关的事，他总说‘快了快了’，不知道在忙什么。”
“那你记得问呀！”小姚拽了拽小贺的袖子，像怕我反悔，“交流会可热闹了，有卖宝可梦零食的，还有人带自已的宝可梦表演小技能，上次我看见有只皮卡丘会用尾巴转圈圈，超可爱！”她忽然想起什么，从书桌抽屉里翻出颗浅粉色的糖果，递过来，“这个给你，是宝可梦中心买的甜甜蜜糖，小白很爱吃，你尝尝？”
糖果纸印着朵小花，剥开时闻到股蜂蜜味。我放进嘴里，甜丝丝的，不腻人。
“对了，你刚搬来，肯定还不熟。”小姚站起来，走到窗边往外指，“从这条巷弄出去，左转有个老供销社，里面卖的酱油饼超好吃，下午三点才出炉，去晚了就没了。右转是河边，傍晚好多人带着宝可梦去散步，你可以让你妈带你去逛逛。”
楼下传来阿姨喊吃饭的声音，小姚应了声，转头跟我说：“我妈叫吃饭啦，你要不要在这儿吃？我妈今天让了毛豆烧肉，可香了。”
小贺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妈肯定也让好饭了，我得回去了。”小贺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回头，“那个交流会……我问了我妈就告诉你。”
“好！”小姚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我送你下去。”
下楼时，楼梯又“吱呀”响，这次我没觉得烦，反而觉得像是在跟这老房子打招呼。阿姨还在择菜，见我要走，往我手里塞了把刚剥好的毛豆：“拿着，回去让你妈炒炒，新鲜得很。”
走出竹院门时，风正好吹过，院子里的常春藤叶子沙沙响，角落里的木棚里，好像传来了一声细细的“咩~”，很轻，像怕被人听见。我捏了捏手里的毛豆，又摸了摸口袋里那颗没吃完的糖果，甜香味混着草木香，飘在风里。
隔壁家门开着，妈妈正站在门口张望，看见我手里的毛豆，笑着说：“姚阿姨给的？我说她人好吧。怎么样，跟小姚聊得来吗？”
“嗯，聊得来。”小贺走进院子，把毛豆递给妈妈，“她有宝可梦呢，叫咩利羊，还说下周墨白镇有交流会，想让我跟她一起去。”
妈妈接过毛豆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了我一眼，眼里闪过点什么，像是早就知道似的，笑着说：“墨白镇啊……那地方是不错。”
她转身往厨房走，围裙飘了飘。我蹲回院门口，又数起青石板缝里的苔藓，这次听见巷口传来“啾啾”的叫声，像是某种小鸟，又不像。我抬头望去，只见墙头上闪过一抹橙色的影子，毛茸茸的，尾巴尖尖是黑色的，飞快地钻进了对面的院子。
小姚说，古城小镇外藏着好多宝可梦的故事。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糖果，忽然觉得，我们家搬到这儿，说不定也藏着个故事呢。而这个故事，大概就藏在爸爸总说的“快了快了”里，藏在墨白镇的方向，也藏在隔壁小姚书桌上那些圆滚滚的精灵球里。风又吹过来，铜狮子门环“哐当”响了一声，像是在点头，又像是在笑。
小贺正出神想着，妈妈在屋里喊他吃饭。饭桌上，小贺跟妈妈又提了交流会的事，妈妈说让他自已决定。夜里，小贺躺在床上，脑海里全是那些精灵球和宝可梦。他翻出爸爸藏的旧图鉴，仔细研究起来。
第二天一早，小贺就去找小姚。竹院门开着，小姚正在院子里逗咩利羊。“小姚姐，我妈通意我去交流会啦！”小贺兴奋地说。小姚眼睛一亮，“太好了！我给你介绍我的向尾喵。”
两人正说着，一只闪着蓝光的宝可梦从旁边的花丛里飞了出来，是一只发光的伊布。伊布围着他们转了几圈，然后停在小贺面前，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小姚惊讶道：“这是只异色伊布，很少见呢！说不定它看中你啦。”小贺又惊又喜，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伊布的头。伊布“啾啾”叫了两声，似乎很享受。看来，这趟交流会前就有了意外的邂逅，之后的交流会想必会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