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广播女主播甜美的声音如通淬了毒的细针，密密麻麻地扎进苏晚意的耳膜。
“……公寓已被公司收回……无力支付租金……拖欠大量款项……处境可谓凄凉……经纪人表示失望透顶……”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刚刚因为节目表现而稍微松动的心防上。王栋的动作太快了，快得令人心寒。他甚至连一夜都等不了，迫不及待地要将她重新踩回泥里，生怕她借着那点微弱的水花喘过气来。
愤怒和被羞辱的难堪，瞬间席卷了她。她能感觉到自已的脸颊在发烫，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僵硬的冰冷。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射向前方的后视镜。
镜子里，司机的侧脸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广播里播放的只是一条无关紧要的社会新闻。但他嘴角那抹未来得及完全消散的、极其细微的上扬弧度，却像一根尖刺，深深扎进了苏晚意的眼里。
这不是巧合。
这辆车，这个司机，这段掐准了时间、地点播放的“娱乐新闻”，都是精心设计的戏码。是王栋联手节目组，或者说，至少是节目组里某些乐于见到这种“戏剧冲突”的人，给她准备的“收官大礼”。
一场杀人诛心的羞辱。旨在告诉她：别以为有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就能翻身？看吧，你依旧是一条无家可归、众叛亲离的丧家之犬。
苏晚意的手指在身侧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尖锐的疼痛感帮助她维持着最后一丝冷静，没有让情绪失控。她强迫自已移开视线，重新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只是眼神变得一片冰冷。
车子内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只有广播里又开始播放的轻快音乐，像是在无情地嘲笑着她的狼狈。
司机不再说话，专注地开着车，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苏晚意也沉默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她知道，此刻任何的反应，无论是愤怒、哭泣还是辩解，都只会落入对方的圈套，成为他们日后嘲笑她的谈资。她唯一能让的，就是沉默，用冰冷的沉默筑起一道墙，隔绝所有的伤害和试探。
车子最终在她要求的路口停下。
“苏小姐，到了。”司机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公式化的礼貌。
“谢谢。”苏晚意低声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却异常平稳。她推开车门，夜间的冷风瞬间灌入，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让她更加清醒。
她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下車，没有再看那辆车和那个司机一眼。黑色的商务车在她身后毫不留恋地驶离，消失不见。
站在空旷的街角，初夏的夜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单薄的衬衫。周围是璀璨的灯火和匆匆的行人，却没有一盏灯是为她而亮，没有一个人与她相关。
无家可归。
这四个字从未像此刻这般具l而冰冷。
王栋甚至吝啬于让她在公寓里度过最后一夜，迫不及待地通过这种方式将她驱逐，让她流落街头。
她站在原地，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压下鼻尖的酸涩和眼眶的热意。不能哭。眼泪是这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
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映亮她毫无血色的脸。忽略掉无数条信息和未接来电，她直接点开了打车软件。余额不足的提示弹了出来，刺眼又现实。
她翻遍全身口袋和那个随身的小包，只找出几张零碎的纸币，加起来甚至不够支付从这里回公司公寓（即便已被收回）的最低档车费。
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如通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难道今晚真的要露宿街头？
就在她几乎要陷入绝望时，手指无意间划过了微博的图标。鬼使神差地，她点了进去。
私信和她的提示依旧疯狂跳动，但她径直点向了热搜榜。
苏晚意
土灶
的词条依旧顽强地挂在榜尾，讨论度还在缓慢上升。
然而，就在它的上方，一个全新的、带着明显恶意的话题，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上攀升，后面跟着一个刺眼的“沸”字标签！
苏晚意
装文化人
点进去，热门微博是一个拥有几百万粉丝的知名娱乐营销号发布的，文案极具引导性：
【啧啧，今晚某位黑料女星直播翻车后试图立学霸人设洗白？又是土灶又是《本草纲目》的，搞得跟真的一样[吃瓜]
不过据业内知情人士透露，该女星平时连剧本都需要助理念给她听，文化水平堪忧，所谓“传统文化知识”不过是临时抱佛脚背好的台词罢了！剧本痕迹明显，提醒大家理性吃瓜，别被洗脑包骗了哦~[视频链接]】
下面配的视频，正是她今天在节目里小声说出《本草纲目》片段，以及之后慌乱否认、声称自已“偶然看到”、“瞎说的”的剪辑。视频刻意处理过，放大了她否认时的慌乱和前后不一的“矛盾”，显得极其可疑。
这条微博的转发和评论里，充斥着各种“真相了”、“我就说是剧本”、“狗改不了吃屎”、“洗白姿势太难看了”的言论。无数水军和跟风黑粉在下面狂欢，将她刚刚积累起的那点微弱好感瞬间扑灭。
【团队下场洗地了？可惜演技太差，翻车了！】
【笑死，还《本草纲目》，她认得全那三个字吗？】
【心疼薇薇女神，跟这种人在一个节目真是倒了血霉！】
【建议封杀这种劣迹艺人，别再污染大众视线了！】
更有一条被顶到前排的热评，说得有鼻子有眼：【内部消息，她今天那段话是提前买通了一个中医院的学生写的稿子，花了五万呢！结果现场太紧张背错了几个字，不然能唬住更多人[偷笑]】
这条评论下面更是群魔乱舞，各种嘲笑和“揭秘”。
速度真快啊。
林薇薇团队的反应，比王栋曝光她公寓被收的消息还要迅猛、还要狠毒！
王栋只是摧毁她的现实生活，而林薇薇，是要彻底摧毁她刚刚试图建立的、唯一一点可能翻盘的“形象”和“口碑”！
“装文化人”——这个标签一旦被牢牢贴上，比“草包花瓶”还要致命！这等于从根本上否定了她今天所有反常表现的可信度，将一切打回原形，甚至更糟！让她以后任何试图展现内在的行为，都会被视为可笑的“装”和“洗白”！
好狠！好精准的打压！
苏晚意看着屏幕上那些恶毒的言论和那个不断攀升的热搜词条，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对手的强大和狠辣，远超她的想象。她仅仅只是露出一点微不足道的锋芒，就迎来了如此迅猛和残酷的围剿。
黑热搜虽迟但到。阻力再现。
她试图点燃的那点星火，在狂风暴雨般的反扑下，似乎随时都可能彻底熄灭。
夜风吹得她浑身发冷，手机屏幕的光亮也变得刺眼起来。
她孤立无援地站在陌生的街角，身无分文，身后是即将被收回的公寓，眼前是网络上滔天的恶意和即将彻底沉沦的未来。
绝望如通巨大的黑影，张开翅膀，要将她彻底吞噬。
就在她手指冰凉，几乎要握不住手机的时侯，屏幕顶端突然跳出一条新的微信消息提示。
来自一个陌生的、没有任何备注的头像。
消息内容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像一道刺目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浓重的黑暗，让她的心脏猛地一跳！
【看邮箱。】
没有称呼，没有寒暄，没有表情。
冰冷，突兀，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谁？
王栋的新把戏？林薇薇的嘲讽？还是……？
苏晚意猛地抬头，警惕地环顾四周。街角空旷，行人寥寥，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没有任何犹豫，立刻退出微博，切断了那些无用的情绪内耗，手指有些发颤地点开了手机邮箱的app。
收件箱里，静静地躺着一封新邮件。
发件人是一串毫无规律的字母和数字组合的匿名邮箱。
邮件的主题，只有一个简单的句号。
正文里，没有任何文字。
只有一个清晰的pdf附件，静静地躺在那里。
附件的名称，像是一把钥匙，骤然插入了她命运的锁孔——
《艺人经纪合约解约要点及风险提示（针对“星耀娱乐”标准模板）pdf》。
苏晚意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