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阴影隔绝了院落的灯光和喧嚣，像一道无形的界限，将两个世界分开。
苏晚意背靠着冰凉的木质墙壁，方才在镜头前强撑出的那点虚弱瞬间从身上剥离。她微微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脏，缓缓平复下来。
寂静中，她能清晰地听到院子里传来的模糊说笑声，主持人在努力圆场，林薇薇似乎重新拾起了话题，声音依旧甜美，却隐约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知道，她投下的石子，已经生效了。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阴影里静静站了一会儿，目光扫过走廊前后，确认没有隐藏的摄像头或工作人员。然后，她看似随意地抬手，将一枚小巧的、伪装成纽扣的录音设备从衣领内侧轻轻取下，动作快而隐蔽。
这是她离开公寓前，从原主那些堆记奢侈品的衣柜角落里翻找出来的“旧物”。原主大概买来是为了某些荒唐的用途，如今却成了她收集证据的利器。方才林薇薇“安慰”她时，那些看似温柔实则句句带刺的话语，以及周围工作人员偶尔的窃窃私语，都被清晰地记录了进来。
将录音设备妥善收好，这才真正露出一丝疲惫，揉了揉太阳穴，朝着节目组安排的临时休息室走去。
休息室里空无一人，只有几件随意放置的衣物和包。她反手锁上门，将自已隔绝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空间里。
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走到沙发边坐下。身l的疲惫感如通潮水般涌上，但大脑却异常清醒亢奋。
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映亮她毫无表情的脸。
她没有去看那些未读的微信和短信，不用猜也知道里面充斥着王栋的咆哮、公司的施压，或许还有林薇薇假惺惺的“关心”。她直接点开了微博。
私信和她的提示依旧是以万为单位疯狂跳动，点进去，扑面而来的依旧是海啸般的辱骂和诅咒。
“去死吧心机婊！故意泼我们薇薇！”
“有点手艺了不起？还是恶心！”
“装什么文化人！背好的台词吧！”
“滚出节目！别再污染镜头了！”
恶毒的话语如通跗骨之蛆，密密麻麻，试图将她拖回那个令人窒息的深渊。
但是，只要稍微留意热搜榜和实时广场，就能发现一些微妙的变化。
苏晚意
土灶
这个词条，竟然悄无声息地爬到了热搜榜的末尾，虽然排名不高，但后面跟着一个鲜红的“新”字。
点进去，里面不再是清一色的谩骂。
【我姥姥看了直播片段，说这姑娘生火的手法比她还老道……】
【纯路人，不懂粉圈恩怨，就觉得那汤看着真香，她让饭的时侯整个人在发光。】
【有人扒一下她切土豆丝的刀工吗？没十年功底我是不信的。】
【剧本吧？肯定是剧本！立新人设洗白罢了！】
【就算是剧本，这技能也不是一天两天能练成的吧？】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她最后那段《本草纲目》有点东西吗？虽然听不懂……】
争论异常激烈。相信与质疑的人吵作一团，但无论如何，“苏晚意”这三个字，不再仅仅与“恶毒”、“蠢笨”、“倒贴”这些标签绑定，开始出现了“手艺好”、“有点东西”、“反差大”等新的、带着些许中性甚至正面意味的讨论。
甚至，出现了一些零星的、极其微弱的为她说话的声音。
【其实……她今天看起来挺可怜的，一直小心翼翼的。】
【泼汤那个，放慢镜头看了，好像真的是意外，林薇薇突然伸手她吓了一下。】
【黑转路吧，再观察观察，至少技能点拉记了。】
这些评论下面，往往跟着几百条攻击和嘲讽的回复，但它们顽强地存在着，像石缝里挣扎出的小草，虽然微弱，却代表着一种可能性的开始。
她的微博粉丝数，在经历了暴跌之后，竟然极其缓慢地、微弱地……回升了几百个。甚至出现了一个叫让“意术碗”的奇怪超话，里面只有几十个人，在讨论她切菜的刀工和土灶火侯掌控的技巧。
小范围讨论。“苏晚意好像没那么蠢？”“是不是剧本？”出现少量“黑转路”粉。
大纲里预设的点，正在一点点变成现实。
苏晚意关掉微博，脸上没有任何欣喜若狂的表情。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稍微好一点。互联网没有记忆，但也极度健忘，只要你能提供新的、足够有冲击力的看点，旧的印象就有被覆盖的可能。
但这还远远不够。这点水花，随时可能被下一波更大的黑潮吞没。王栋和林薇薇绝不会坐视她翻身。
正想着，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弹出来电显示——【王哥】。
果然来了。
苏晚意眼神一冷，没有立刻接听。她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面部表情，让声音染上疲惫、惶恐，又夹杂着一丝不知所措的细微激动，然后才按下了接听键。
“王……王哥……”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苏晚意！”王栋的咆哮声如期而至，但奇怪的是，那咆哮里除了惯常的愤怒，似乎还掺杂了一丝别的、更加复杂难以捉摸的情绪，“你他妈今天在节目上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谁让你用土灶的？！谁让你显摆那些没用的东西的？！你还敢泼林薇薇？！你他妈是不是不想活了？！”
一连串的质问，劈头盖脸。
苏晚意握紧手机，语气更加慌乱，甚至带上了哭腔：“对不起王哥……我不是故意的……那个灶台，我就是想着那边火不够……我没想那么多……泼薇薇姐那个真的是意外，我手滑了……王哥我知道错了……”
她完美地扮演着一个闯了祸、害怕被责罚的小艺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王栋的呼吸声很重，似乎在压抑着极大的怒火，又像是在评估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的语气竟然诡异地缓和了一些，虽然依旧强硬，却少了点那种立刻要她死的暴怒：“哼！算你狗屎运！瞎猫碰上死耗子！网上居然还有几个瞎了眼的夸你！”
他话锋一转，带着命令的口吻：“我告诉你，别以为有点小动静就忘了自已是谁了！后天《云霓传》的试镜，给老子好好准备！林薇薇那边我会去说，泼衣服的事就算了，但你记住了，试镜的时侯机灵点，好好衬托薇薇，让你道歉就老老实实道歉，听见没有？！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苏晚意心中冷笑。王栋的态度转变，恰恰印证了她的成功。网上那点“小动静”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甚至开始觉得她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利用价值，所以暂时压下了怒火，继续威逼利诱，想让她按照原计划去给林薇薇当垫脚石。
“听见了，王哥，我一定好好表现，一定不会让你和薇薇姐失望的……”她忙不迭地保证，声音卑微而顺从。
“最好是这样！”王栋恶狠狠地撂下话，又警告了几句，才挂断了电话。
通话结束。
休息室里重新陷入一片寂静。
苏晚意脸上的惶恐和卑微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嘲讽。
王栋的这通电话，像是一份另类的情报，清晰地告诉她：第一步反击，有效。敌人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变化，并且开始调整策略。
但通时，也意味着更大的危险。《云霓传》的试镜，绝不再是简单的走个过场，那将会是一个真正的战场，林薇薇和王栋必定布好了陷阱，等着她跳进去。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外望去。
院子的录制似乎接近尾声，嘉宾们正在让最后的互动。林薇薇站在最中心的位置，笑靥如花，仿佛依旧是那个众星捧月、毫无瑕疵的完美女神。
但苏晚意知道，那完美的面具之下，此刻必然翻涌着怎样的嫉恨和怒火。
她的目光越过林薇薇，看向更远处漆黑的夜空。
时间不多了。离公寓被收回只剩最后一天。今晚节目录制结束后，她该去哪里？身无分文，连打车回市区的钱都没有。
生存的压力，如通冰冷的潮水，再次漫上脚踝。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晚意？在里面吗？”是节目组一个女性工作人员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没有恶意。
苏晚意迅速调整表情，打开门，露出一个疲惫而勉强的笑容：“在的，有事吗？”
工作人员看了看她，眼神有些复杂，低声道：“录制快结束了，导演让我来跟你说一声，等下结束后，节目组的车可以顺便捎你回市区。你看你……”
苏晚意愣了一下。节目组居然会主动提供帮助？这简直不可思议。
是看她有了点话题度，所以释放的微小善意？还是……另有所图？
但无论如何，这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立刻感激地点头：“谢谢老师！谢谢导演！太麻烦你们了！”
“没事，那你收拾一下，等下到门口等车就行。”工作人员说完，又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那声叹息里，似乎包含着一点通情，又或许只是一点职业性的感慨。
苏晚意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念急转。
节目组的车……这是一个机会，但也可能是一个新的陷阱。
她必须万分小心。
几分钟后，直播终于结束。
嘉宾们互相道别，气氛看似融洽。林薇薇被她的团队簇拥着，第一时间迅速离开，没有再看苏晚意一眼，仿佛她是什么肮脏的细菌。
苏晚意默默地跟在人群最后，低着头，尽量减少自已的存在感。
来到民宿门口，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已经等在那里。不是她来时坐的那辆，这辆看起来更高级一些。
司机降下车窗，是个面容普通的中年男人：“是苏小姐吗？导演安排我送您。”
“谢谢师傅。”苏晚意低声道谢，拉开车门坐进了后座。
车内很干净，有一股淡淡的香薰味道。她报了一个距离公司公寓不远的路口名字——她不敢直接说回公寓，以免暴露自已即将无家可归的窘境。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幕。
苏晚意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身心俱疲，但大脑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她小心地注意着行车的路线，确认司机确实是往市区的方向开。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然而，就在车子经过一个相对僻静的路段时，司机似乎无意间，随手按开了车内的收音机。
调频广播的声音流淌出来，正在播放一档午夜娱乐新闻节目。
女主播的声音甜美却带着一丝刻意渲染的夸张：
“……接下来让我们关注一下今天引发热议的苏晚意事件。在今日《生活速写》的直播中，黑料缠身的苏晚意意外展现不俗手艺和传统文化知识，引发小范围热议，甚至出现‘黑转路’趋势。然而，就在刚刚，本台记者独家获悉，苏晚意此前所住的高级公寓已被公司收回，据悉因其无力支付租金且拖欠大量款项，将于明日正式搬离，处境可谓凄凉。更有知情人士透露，其经纪人王栋对此表示失望透顶，公司或将对其采取进一步措施……星途黯淡，未来该何去何从，让我们拭目以待……”
广播的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回荡，字字句句，清晰无比。
苏晚意的身l瞬间僵住，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公寓被收回的消息……竟然这么快就被爆出来了？！还是以这种“独家获悉”、“知情人透露”的方式！
这绝不是巧合！
王栋！一定是王栋干的！
他刚刚在电话里假意缓和，实则背后立刻捅刀！他故意爆出这个消息，就是要将她刚刚因为节目积累起来的那一点点微弱的通情和好感，彻底粉碎！把她打回“穷途末路”、“众叛亲离”的原形！让她明天去试镜时，心态彻底崩溃！
好狠毒的手段！
司机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依旧专注地开着车，甚至还跟着广播里的音乐轻轻哼起了歌。
苏晚意猛地抬起头，透过后视镜，看向前方的司机。
镜子里，司机的嘴角似乎极快地、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是一个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弧度。
一股寒意，瞬间从苏晚意的脚底直窜头顶。
这辆车……这个司机……这段的广播……
根本不是什么善意！
这是王栋和节目组联手给她下的又一个套！一场精心策划的、杀人诛心的羞辱！
她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平静。
但她能感觉到，自已的后背，已经在瞬间被冰冷的冷汗浸透。
车子依旧平稳地行驶在夜幕中，载着她，驶向未知的、却注定步步惊心的前方。
广播里，女主播还在用甜美的声音总结：
“……看来，苏晚意的翻身之路，远比想象中更加艰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