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末世前那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午后。大学图书馆靠窗的位置，阳光暖洋洋地洒进来，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袁倩倩咬着笔杆，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蹙眉，忽然转过脸，笑得眼睛弯起来，阳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
“玥玥，”她的声音轻快，带着点狡黠，“你说，要是哪天世界真的乱套了，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怎么办？”
凌玥当时正埋头看一本晦涩的专业书，头也没抬，敷衍道：“还能怎么办？等死呗。”
“啧，没劲！”袁倩倩凑近了些，身上有淡淡的、好闻的栀子花香，“未雨绸缪懂不懂？我们来弄个秘密基地囤货清单怎么样？加密的！”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富家小姐特有的、不知人间疾苦的天真和浪漫，“我把数据库权限共享给你！到时侯……你就来找我！密码嘛……”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看着凌玥，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就设成你生日！怎么样？好记吧？千万别忘了哦！”
那时的凌玥只觉得她大小姐突发奇想，无聊又幼稚，嗤笑一声没接话。阳光太暖，书上的字迹渐渐模糊，她几乎要睡过去。
那句玩笑话，那个被阳光包裹的午后，那个轻快的带着笑意的声音……早已被末世以来的血腥、冰冷和绝望挤压到记忆最偏僻的角落，蒙尘，遗忘。
此刻，却毫无预兆地、无比清晰地轰然重现。
密码是你生日。
来找我共享数据库。
凌玥扣在扳机上的手指，骤然僵住。冰冷的枪械贴着指尖，寒意锥心刺骨。
她身后的废墟阴影里，传来极其轻微的一声——子弹滑入枪膛的金属摩擦声。
紧接着，是一个虚弱得几乎被风吹散、却又异常清晰的嗓音，带着高烧后的沙哑，和一丝熟悉的、此刻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
“啧……”
“还是……这么冲动啊……”
“玥玥。”
枪栓滑动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冰原上，尖锐得刺耳。
凌玥的脊背瞬间僵直，每一根寒毛都倒竖起来。不是因为那对准后心的枪口，而是因为那个声音——虚弱，沙哑，被高烧灼烧得变了调，却依旧残留着一丝她记忆中该死的、轻盈又狡黠的尾音。
袁倩倩。
她怎么可能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应该奄奄一息地躺在那个冰冷的出租屋里，等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抗生素和注定不会到来的救援吗？
冰冷的疑惑如通毒蛇，瞬间窜遍四肢百骸，几乎冻僵了她的血液。握枪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点刺痛才勉强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被背叛的惊怒。
她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动作滞涩，像是生锈的零件。
袁倩倩就站在几步外的废墟阴影里，背靠着一截断裂的、覆记冰棱的混凝土柱。她身上依旧裹着凌玥离开时给她盖上的那条厚毯子，肮脏，濡湿，边缘甚至结了冰。毯子下的身l肉眼可见地在剧烈发抖，仿佛下一秒就会散架。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唯有颧骨处烧着两团不正常的、妖异的红晕。嘴唇干裂出血口子。
但她的眼睛是亮的。
像是燃尽了所有生命力，只为了凝聚起这最后一点锐利而清醒的光。那光，穿透高烧的迷蒙，穿透虚弱的表象，直直地钉在凌玥脸上。
而她的手里，稳稳地握着一把紧凑型手枪，枪口没有丝毫颤抖，正对着凌玥的心脏。那握枪的姿势，谈不上多么专业，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令人心悸的决绝。
风卷着冰粒，呼啸着从两人之间穿过。
“你……”凌玥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摩擦，“怎么来的？”
她一路艰难跋涉，自认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痕迹。更何况是一个濒死的人。
袁倩倩极轻地喘了口气，呼出的白雾瞬间被风扯碎。“你……忘了……”她声音断断续续，带着高烧病人特有的气音，却又奇异地清晰，“大二……定向越野……我……从没输过……”
凌玥的瞳孔猛地一缩。
是了。定向越野。那个总是笑得没心没肺、被所有人当作花瓶的袁倩倩，每次都能以快得惊人的速度精准抵达地图上的每一个坐标。那时凌玥只当她是运气好，或者用了什么大小姐的特权。
愚蠢。自以为是的是她自已。
“你那点抗生素……喂猫都不够……”袁倩倩扯了扯嘴角，像是一个嘲讽的笑，却因为脱力和寒冷显得格外脆弱，“烧……退不下去……我知道……你肯定会……”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身l蜷缩了一下，握枪的手却依旧稳定得可怕。咳完了，她抬起眼，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再次锁住凌玥。
“不能……让你一个人……撬军方粮仓……”她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力气从肺里挤出来，“密码……是你生日……但开门……需要……两个人的……指纹……”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像重锤狠狠砸在凌玥的耳膜上。
指纹？数据库？共享？
那个阳光午后轻飘飘的玩笑，那个她嗤之以鼻的“囤货清单”……难道……
凌玥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冷硬、所有在末世里打磨出的生存法则，在这一刻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砸得出现了裂痕。她感觉自已像个傻子，一个彻头彻尾的、自作聪明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