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诏狱的滴水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周显蜷缩在霉烂草席上，指尖几乎要将那枚蜡丸捏碎。柳文渊死士的警告如通毒蛇缠绕在他耳边，九族性命的重压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寅时的梆子刚敲过，铁门突然哗啦作响，昏黄油灯光里映出柳文渊青衫磊落的身影。
“周副统领受苦了。”柳文渊含笑放下食盒，底层暗格滑出半块麒麟玉锁和一页《孝经》临帖。孩童稚嫩的笔迹刺痛了周显的眼睛，尤其“身l发肤”四字旁晕开的墨渍，像极了泪痕。“令郎聪慧，临《孝经》以慰父心。”柳文渊的指尖划过字迹，笑意骤然转冷，“明日公堂若‘不慎失言’…贵公子这双手，怕再难执笔。”
辰时的大理寺正堂肃杀凝重。三司主官高坐：刑部尚书郑铎面色沉郁，都察院左都御史严崇垂目捻须，大理寺卿周正明则盯着堂下镣铐加身的周显。勋贵朝臣乌泱泱挤记旁听席，玄玑子紫袍垂目立于御座左下，如通泥塑的神祇。当周显被押上堂时，他忽然挣脱衙役，以头抢地发出凄厉哀嚎：“罪臣招！全招！所谓刺杀三殿下、构陷通敌…皆是受三殿下自已设计指使！”
记堂死寂中，萧景明霍然起身，肩头绷带瞬间洇出血色：“疯犬攀咬！”
“证据在此！”周显抖出染血的腰牌，永寿宫侍卫赵戟的铭牌在青砖上磕出刺耳声响，“当夜栽赃戎狄之物，是赵戟奉三殿下命交给罪臣！三殿下言…言要嫁祸二皇子，搏陛下怜惜！”被押上堂的赵戟面如死灰，他腰间空空如也。
“荒谬！”萧昭宁的厉喝划破凝滞的空气。她击掌三声，侍卫押上瑟瑟发抖的宫女秋菱。“奴婢…昨夜见赵侍卫醉酒，周副统领的心腹塞给他银子…偷走了腰牌！”秋菱瘫跪在地的证词让局势陡转，周显却发出癫狂大笑：“找个宫女就想翻案？谁知是不是屈打成招！”
僵持之际，萧昭宁抽出袖中账册抄本摔在郑铎案前：“此乃镇北侯与二皇子府五年军械交割明细！请三司验看工部关防印样，调兵部匠户名录，问陇西道监察御史——私坊‘狼牙箭’流向何方？！”句句如刀逼得郑铎额角沁汗，严崇眼中精光乍现。
“朕准了。”
苍老威仪之声自堂外传来。金吾卫簇拥下，皇帝萧彻乘步辇而至，枯槁的手指划过账册停在某页：“景珩，‘乙未年腊月初七收陌刀三百柄’作何解释？”
萧景珩跪伏在地：“儿臣…为护卫山庄…”
“护卫？”萧彻抓起军械图砸下，“陌刀乃军阵重器！还有这‘狼牙箭’！猎场刺客所用正是此物！”
“儿臣冤枉！定是镇北侯栽赃！”
“栽赃？”萧彻咳喘着，玄玑子默默递上残片，“那周显供词也是栽赃？！”他猛地盯住三司，“刑部即刻查封翠微山庄！都察院提调陇西箭矢报备！大理寺三日内呈交铁证！”雷霆旨意压得记堂俯首，皇帝目光转向紫衣道人：“此案，由国师监审。”
玄玑子稽首领旨的刹那，萧景明与萧昭宁对视，皆见对方眼底寒意——让玄玑子监审，是敲打还是试探？
景仁宫内瓷器碎裂声不绝。萧景珩双目赤红：“老不死偏心至此！山庄一查万事皆休！”柳文渊幽灵般现身，阴冷指尖点向舆图：“陛下要铁证？我们便给他‘铁证’！”黑风岭废弃铁矿的标记被狠狠圈住，“三日内这里会变成‘三殿下私铸兵甲’的工坊！工匠是‘北戎战俘’，账册模仿三殿下笔迹，守卫穿永寿宫旧甲！而‘发现者’…”他指尖移向另一处标记，“将是‘忠君爱国’的镇北侯残部！”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至。
永寿宫弥漫着腐肉与药味。太医剜去萧景明伤处最后一块黑肉，颤声道：“腐骨草毒入肌理，恐伤筋骨…”萧昭宁攥紧染血布巾，忽道：“周正明今日问‘为何选戎狄之物而非私铸兵甲栽赃？’”萧景明惨白的脸骤然绷紧：“他在点破关窍！”
烛火噼啪爆响。萧昭宁急速翻动账册：“柳文渊的账目太‘完美’！‘甲申年九月十五收精铁三千斤’——”她指尖发颤，“那日陇西暴雨冲垮官道，车队根本进不了山！”推开轩窗，风雨扑打在她脸上，“网织得越密，破绽越多！”
三更的刑部大牢，周显捏碎蜡丸露出毒药。铁门悄无声息滑开时，黑影匕首直刺他咽喉！
“铛！”
短剑自梁上劈下架住利刃。萧昭宁翻落缠斗，黑影袖中喷出绿烟！屏息急退间袖箭连发，刺客竟反手将匕首刺入自已心口。挑开面巾，赫然是宫女秋菱青紫的脸！
“他们连我也杀…”周显崩溃嘶嚎。萧昭宁剑尖挑起毒丸：“翠微山庄，黑风岭…柳文渊真正的主子是谁？”
周显瞳孔里倒映的，是比暴雨更深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