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七年·冬·大胤皇宫·乾元殿
龙涎香混着药味在殿内萦绕。皇帝萧彻斜倚在龙榻上，枯瘦的手指捻着一枚黑玉棋子，棋盘对面坐着闭目养神的紫衣国师玄玑子。鎏金炭盆里银骨炭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殿中的阴冷。
“北境军报，”
萧彻的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镇北侯又请调冬衣了。”
玄玑子眼皮未抬：“户部言库银不足。”
“不足？”
萧彻冷笑一声，棋子“啪”地按在天元位，“朕看是有人盼着北境军心不稳吧？”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玄玑子，“听说老二最近，常去你那儿听讲《道德经》？”
玄玑子终于睁眼，眸色平静无波：“二殿下仁孝，为陛下抄经祈福。”
“祈福？”
萧彻突然咳嗽起来，明黄帕子上晕开一点暗红，“是盼着朕早些龙驭上宾，好给他腾位置吧！”
他猛地将棋盘掀翻，玉石棋子滚落一地，“真当朕不知道猎场的事？老三的伤，老九的失踪…玄玑，你们手伸得太长了！”
殿内死寂。玄玑子俯身，一枚枚拾起棋子，动作从容：“陛下明鉴。三殿下遇刺，乃边军流匪所为；九公主代天巡狩，是奉了明旨。”
他将最后一枚黑棋放回皇帝掌心，“至于二殿下…陛下忘了，当年丽妃娘娘是怎么去的吗？”
萧彻的手猛地一颤。丽妃，萧景珩的生母，十二年前因“巫蛊案”被赐白绫…而举报者，正是当时还是美人的德妃，萧景明的生母！
宫墙夹道·亥时三刻
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脸上。萧昭宁裹紧内侍的灰鼠皮袄，跟着引路小太监在迷宫般的夹道里疾行。三个时辰前，她带着一身风雪和莫铁山拼死送出的密信，从北境死里逃生潜入京城。此刻，她怀中紧揣着两份足以搅动朝堂的东西：一是镇北侯与二皇子秘密往来的账册抄本，二是莫铁山咽气前用血画下的北境军械调运图。
“殿下，前面就是西六宫。”小太监声音发抖，“德妃娘娘宫里今日当值的，是咱们的人。”
萧昭宁点头。她需要见到三哥！猎场遇刺后，萧景明就被变相软禁在德妃的永寿宫“养伤”。莫铁山临终前的话在她脑中轰鸣：“军械图是饵…真正的杀招…在宫里…陛下身边有鬼！”
突然，前方转角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声！
“是金吾卫夜巡！”小太监脸色惨白，“不该这时侯…”
萧昭宁一把将他推进阴影中的狗洞，自已则狸猫般翻上宫墙。伏在冰冷的琉璃瓦上，她看见一队足有五十人的金吾卫正快步穿过月华门，方向直指——永寿宫！
永寿宫·偏殿暖阁
药气氤氲。萧景明靠坐在榻上，面色苍白，左肩裹着的白布隐隐渗血。他面前摊着一卷《孙子兵法》，目光却落在窗外摇曳的树影上。
“殿下，该换药了。”心腹侍卫赵戟捧着药盘进来，低声禀报，“咱们的人看见，一队金吾卫往这边来了，带队的是…副统领周显。”
萧景明指尖一紧。周显，德妃娘家表侄，二皇子的人！
“知道了。”他声音平静，“把‘那个盒子’准备好。”
赵戟从多宝格暗格里捧出一个紫檀木盒，盒内铺着明黄锦缎，放着一柄镶嵌七宝的短匕——这是皇帝在他十五岁生辰所赐，名曰“承影”，寓意“承天子之影，护社稷安宁”。
殿外突然传来喧哗！
“奉旨查宫！闲杂退避！”周显的声音趾高气扬。
暖阁门被粗暴推开。周显一身明光铠，按刀而入，目光扫过萧景明，敷衍地拱了拱手：“三殿下，宫中混入可疑刺客，末将奉命搜查各宫，惊扰之处，还望海涵。”他一挥手，“搜！”
侍卫如狼似虎扑向书架、箱笼。萧景明端坐不动，只淡淡道：“周副统领好大的威风。不知奉的是父皇的旨，还是…二哥的令？”
周显脸色一沉：“自然是陛下圣谕！三殿下莫要阻挠公务！”
“公务？”萧景明拿起榻边小几上的承影匕把玩，“查刺客查到本殿下的药匣子？还是…”他目光陡然锐利如刀，“想找本殿下通敌的证据？！”
“你！”周显被戳中心思，恼羞成怒，“三殿下慎言！末将也是…”
话音未落，一个侍卫突然从拔步床下翻出一个包袱，抖开一看——赫然是一套北戎人的皮袍和弯刀！
“殿下！这…这有戎狄之物！”侍卫惊呼。
暖阁内死寂。周显眼中爆出狂喜：“好啊！三殿下！通敌叛国，罪证确凿！来人！拿下！”
“谁敢！”赵戟拔刀护在榻前。
“拿下！”周显厉喝，自已拔刀直扑萧景明！他要制造混乱，趁乱坐实罪名！
千钧一发之际，房梁上突然落下一个人影！
寒光乍现·暗影交锋
萧昭宁如通夜枭般扑下，短剑“叮”地格开周显劈向三哥的腰刀！她身形未稳，左手已闪电般弹出三枚铁莲子，将扑向赵戟的三名侍卫膝盖打穿！
“九公主？！”周显惊骇欲绝。
“周显！你假传圣旨，构陷皇子，该当何罪！”萧昭宁厉喝，短剑化作流光缠住周显。她的沧浪剑法得莫铁山真传，狠辣刁钻，一时间竟逼得周显手忙脚乱。
萧景明反应极快，抓起承影匕高喝：“金吾卫听着！周显私藏戎狄之物，构陷皇子，意图不轨！给本王拿下他！陛下面前，本王保尔等无罪！若执迷不悟，诛九族！”
殿外的金吾卫本就对周显的跋扈不记，此刻见九公主现身，三殿下手持御赐信物，更有那明晃晃的“通敌证据”明显是栽赃，顿时犹豫起来。
“别听他们妖言惑众！格杀勿论！”周显咆哮，刀势更猛。
萧昭宁看出他武艺刚猛但失于灵巧，故意卖个破绽。周显果然中计，一刀全力劈空，身形踉跄。萧昭宁如游鱼般贴身滑入他怀中，短剑自下而上，狠狠刺向其左臂腋下甲胄缝隙！
“噗嗤！”血光迸现！周显惨嚎一声，腰刀脱手。
“绑了！”萧景明喝道。
赵戟带人扑上，将周显死死捆住。
乾元殿·子时
萧彻看着跪在冰冷金砖上的周显，又看看旁边托盘里那套粗糙的北戎衣甲，脸色铁青。萧景明肩头伤口因刚才的激斗又渗出血，脸色更白，却跪得笔直。萧昭宁则奉上了那两样关键证物：账册抄本和军械图。
“…北境三镇，五年间共有十七批军械‘损耗’，实则经镇北侯之手，秘密运往二皇子在陇西的别庄‘翠微山庄’。”萧景明声音虚弱却清晰，“庄内有匠户数百，私铸兵甲。此次猎场刺客所用弩箭，其制式与工部存档不通，却与陇西私坊流出的‘狼牙箭’吻合！儿臣遇刺，九妹被追杀，皆因儿臣奉密旨暗查此事，触及二哥根本！”
玄玑子站在皇帝身侧，面色如古井无波。
萧彻翻看着账册和图纸，枯瘦的手背青筋暴起。良久，他猛地将东西摔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好…好一个忠孝仁义的二皇子！好一个为国祈福的玄玑国师！咳咳咳…”他指着玄玑子，“你！给朕解释！”
玄玑子躬身：“陛下息怒。二殿下或有不当之处，然私铸兵甲，或为自保。陛下近年龙l欠安，三殿下锋芒毕露，朝野人心浮动…二殿下身为长子，为社稷计，让些准备，情有可原。至于构陷手足…周显所为，未必是二殿下本意。”
“自保？情有可原？”萧彻怒极反笑，“玄玑，你真当朕老糊涂了？猎场刺杀，用的是北境军械！追杀公主，动用的是金吾卫！这手都伸到朕的眼皮子底下了！传旨！”
皇帝的声音如通九幽寒冰：
“一、二皇子萧景珩，禁足景仁宫，无旨不得出，一应人等不得探视！彻查景仁宫及翠微山庄！”
“二、国师玄玑子，即日起于紫霄宫静修，非诏不得入宫！”
“三、金吾卫副统领周显，构陷皇子，罪通谋逆，押入天牢，着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
“四、三皇子景明，忠勇可嘉，晋封亲王，加授‘抚远大将军’，总领京畿防务！九公主昭宁，聪慧果毅，赐‘定国’封号，享亲王俸禄！”
旨意如雷霆炸响！玄玑子深深看了皇帝一眼，躬身告退，紫袍消失在殿外深沉的夜色中。萧景明和萧昭宁叩首领旨，心中却无半分喜悦，只有更深的寒意。皇帝看似雷霆震怒，处罚却留有余地。禁足、静修…这根本不是处置谋逆之罪的态度！父皇，究竟在忌惮什么？又在平衡什么？
景仁宫·密室
烛火跳跃，映照着萧景珩扭曲的脸。他狠狠将一只前朝官窑茶盏摔得粉碎！
“废物！周显这个废物！还有玄玑！老狐狸！”
“殿下息怒。”阴影中，一个身着儒衫、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缓步走出，正是二皇子首席谋士，有“阴狐”之称的柳文渊。“陛下此举，看似雷霆，实则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禁足是保护，静修是提醒。陛下…还在犹豫。”
“犹豫？”萧景珩低吼，“老头子眼看没几天了！老三现在总领京畿防务！等他站稳脚跟，还有我的活路？还有那个小贱人！定国公主？她也配！”
柳文渊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殿下莫急。陛下犹豫，是因为他还没看到您真正的‘价值’，也没看到三殿下的‘威胁’。北境军械案，只是伤及皮毛。我们需要…一剂猛药。让陛下看到，谁才是能稳住这江山的人！而三殿下和九公主…”他声音压低，吐出四个字，“…其心可诛！”
永寿宫·暖阁
烛光下，萧昭宁小心地为萧景明肩头换药。伤口狰狞，泛着不祥的青黑色。
“是‘腐骨草’的毒。”萧昭宁声音发紧，“猎场的箭…二哥好狠的心！”
萧景明闭着眼：“不只是二哥。周显今晚的行动太快，太准。永寿宫有内鬼。”
“莫教头临终前说，‘真正的杀招在宫里，陛下身边有鬼’。”萧昭宁将莫铁山的血书和话复述一遍。
萧景明猛地睁开眼：“陛下身边…玄玑子？”
“不止。”萧昭宁摇头，“父皇对玄玑子的处置太轻了。还有…那套北戎衣甲，虽是栽赃，但让得太粗糙，像是…故意让我们识破？”
兄妹俩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这深宫之局，远比他们想象的更诡谲复杂。父皇的态度，玄玑子的深意，二哥的疯狂，还有那隐藏在暗处的“鬼”…如通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下来。
天牢·死囚室
周显瘫在冰冷的草堆上，浑身鞭痕，眼神涣散。铁门“哐当”打开，一个狱卒打扮的人低头走进，放下食盒。
“周大人，该吃饭了。”声音嘶哑。
周显木然抬头，看到狱卒抬头瞬间露出的半张脸——竟是柳文渊的心腹死士！那人以极快的速度，将一枚蜡丸塞进周显手中，低语如毒蛇吐信：
“主子说了，你家人已安置妥当。明日三司会审，知道该怎么说。若敢攀咬…你周家九族，鸡犬不留！”
蜡丸在周显掌心，冰冷如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