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行的？”苏小小茫然地看着穿上外套的李明，“我们去哪里找？”
李明没说话，只是打开手机地图，输入了两个字：律所。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红色标记，像蜘蛛网一样遍布了整个城市地图。
“走。”李明抓起桌上那五千一百块钱，塞进了口袋。
这是他们全部的家当。
……
半小时后，市中心，国贸大厦。
金碧辉煌的大堂，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穿着精致职业装的白领们行色匆匆。
苏小小穿着那件宽大的黑色T恤，站在这种地方，局促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李明倒是面不改色，他抬头看了一眼楼层索引，径直走向电梯。
“二十八楼，中诚律师事务所。”
电梯里，香水味和高级皮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苏小小感觉有些窒息。
她看着电梯镜面里，自己和李明那副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落魄样子，心一点点往下沉。
中诚律师事务所的前台，是一位妆容精致、笑容职业的年轻女性。
她看到李明和苏小小，笑容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但还是礼貌地问：“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没有预约，”李明开门见山，“我们遇到了点法律问题，想咨询一下。”
“好的，请问是哪一方面的呢？我们好安排专业的律师。”前台的语气依旧客气，但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审视。
“版权侵权，商业纠纷。”李明言简意赅。
听到这几个字，前台的态度明显郑重了一些。
她拿起电话，低声说了几句。
很快，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
他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眼，那目光像是在评估货物的价值。
“我是张律师，”他伸出手，只和李明象征性地握了一下，便立刻收了回去，“到会客室谈吧。”
会客室里，空调开得很足。
张律师坐在他们对面，十指交叉放在桌上，摆出一副聆听的姿态。
李明把事情的经过，包括那份律师函，言简意赅地复述了一遍。
过程中，张律师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偶尔点点头。
“情况我了解了。”等李明说完，张律师推了推眼镜，“赵天龙的天龙娱乐，我们知道，是行业里的老油条了。这种版权钓鱼的案子，他们不是第一次做。”
苏小小的心里，升起一丝希望。
“那……那我们有办法应对吗？”她紧张地问。
张律师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专业人士的优越感。
“办法当然有。从程序上讲，我们可以质疑他们版权链条的完整性；从事实上讲，我们可以主张你们的使用属于‘合理使用’范畴，并非以盈利为直接目的。就算最终认定侵权，二十万的索赔金额也明显过高，有敲诈勒索的嫌疑。我们可以反诉。”
他说的每一个字，苏小小都听不懂。
但她能感觉到，事情好像有转机。
“那太好了！”她激动得差点站起来，“那我们……”
“但是，”张律师打断了她，话锋一转，“要启动这些法律程序，需要时间和精力。更重要的是，需要钱。”
他看着李明，终于图穷匕见。
“我们律所，代理商业诉讼案件，前期的律师费，是五万起步。这不包括后续的取证费、诉讼费和差旅费。”
五万。
这个数字，像一盆冰水，再次把苏小小浇了个透心凉。
她口袋里只有几十块钱的零钱。
而他们全部的资产，就是李明口袋里那五千一百块。
李明沉默了。
他没有讨价还价，也没有露出任何窘迫的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张律师。
张律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补充道：“这已经是看在案情比较简单的情况下，给出的友情价了。毕竟，我们的对手是天龙娱乐，他们的法务团队很强。”
“我们没有五万。”李明终于开口，声音平静。
张律师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那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散步吗？”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中诚律所不是慈善机构。没钱，就回去跟对方和解，跪地求饶。别在这里浪费大家的时间。”
说完，他拉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羞辱。
赤裸裸的羞辱。
苏小小的脸，涨得通红，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明却依然平静。
他站起身，对着那个张律师，说了一句：“谢谢你的时间。”
然后，他拉着已经呆住的苏小小，走出了那间冰冷的会客室。
走出金碧辉煌的国贸大厦，站在午后炙热的阳光下，苏小小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混蛋！他们都是混蛋！”她再也忍不住，低声骂了出来。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们又跑了三四家律所。
结果，大同小异。
那些位于高档写字楼里的大律所，一听到他们的预算，连门都让他们进。
而那些藏在老旧居民楼里的小律所，律师们倒是愿意多听几句，但最终都摇着头，劝他们私了。
“小姑娘，听叔一句劝。这种事，你斗不过公司的。”一个地中海发型的中年律师，一边剔着牙，一边说，“他们有的是时间跟你耗，你耗得起吗？赔点钱，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
“我们侵权是事实，官司打不赢的。花那冤枉钱干嘛？”
绝望。
像潮水一样，淹没了苏小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两人坐在路边的花坛上，面前是川流不息的车流和闪烁的霓虹。
“没用的……”苏小小抱着膝盖，把头埋了进去，声音带着哭腔，“李明，我们认输吧。根本没有办法的。我们没钱，我们什么都不是……”
李明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抽着烟，看着手机地图上，一个他标记出来的、最后的位置。
“再去最后一个地方。”他说。
那是一家“法律援助中心”，位于一条偏僻的、连路灯都坏了好几个的小巷子里。
没有气派的前台，没有西装革履的律师。
只有一个狭窄的房间，几张破旧的桌子，和一个正在打瞌睡的老大爷。
李明把情况又说了一遍。
老大爷听完，睁开了昏昏欲睡的眼睛。
他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拿起那份律师函的复印件，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
“侵权是事实。”他开口了，声音沙哑，“法律上，你们不占理。而且，你们这个属于商业纠纷，不符合我们法律援助的范围。”
苏小小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连最后的地方，都拒绝了他们。
“不过……”老大爷放下文件，抬头看了看两人。
他看到了苏小小脸上的绝望，也看到了李明那双虽然布满血丝，却依旧没有放弃的眼睛。
他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犹豫什么。
最后，他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和法律无关的话。
“小伙子，规则是人定的，也是给人用的。他用公司的法务规则来压你们，你们打不过。”
“但是，开公司的，也要守开公司的规矩。”
“你们告不赢他，但你们可以让他‘烦’。”
老大爷指了指外面。
“他那个天龙娱乐，是吧？去工商网站，申请信息公开，查他的年度报告，查他的股东变更。去税务局的举报窗口，实名举报他可能存在税务问题。去消防部门的网站，投诉他办公地点的消防通道可能存在隐患。”
“这些，都不需要花钱，只需要花时间去填表，去提交。”
“你们是小人物，小人物，就要用小人物的办法去战斗。”
“他用法律的大炮打你们，你们就用手里的弹弓，不停地去砸他家的玻璃。砸不碎，但烦人。懂吗？”
一番话，说得苏小小云里雾里。
举报？查税务？这跟那二十万的索赔有什么关系？
然而，李明却听懂了。
他那一直紧绷的身体，在这一刻，忽然放松了下来。
他对着老大爷，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您。”
走出那条黑暗的小巷，重新站在城市的灯火下。
苏小小还是一脸迷茫：“李明，那个大爷说的……是什么意思啊？我们去举报他，他会不会报复得更厉害？”
李明没有回答。
他拿出那台屏幕碎裂的手机，在昏黄的路灯下，打开了浏览器。
他没有再搜索任何和“律师”、“法律”相关的词语。
而是用手指，一字一顿地输入了一行字。
“如何向税务部门实名举报企业偷税漏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