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在南书房论政一事,如同一阵春风,迅速吹遍了整个京城官场。
而那本《农桑杂录》,经由康熙朱笔御批“实心为民,可为农官之鉴”,由内务府刊刻数本,分发各部。
一些在南书房行走的汉官,回乡省亲或与江南故友通信时,总会不经意地提及此事,言语间,对那位年少的太子殿下,满是惊叹与赞誉。
手抄本,便这样悄无声息地,流入了文风鼎盛,却也最为人心思明的江南。
数月之后,苏州,一处清幽的庭院。
一位须发皆白,身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的老者,正坐在窗下,借着天光,读着一卷残破的手抄本。
他便是当世大儒,顾炎武。
自明亡之后,他便绝意仕清,一生以遗民自居,奔走四方,考据经史,著作等身,在江南士林中,拥有着泰山北斗般的声望。
此刻,他的眉头紧锁,目光专注地在那本没有署名的《农桑杂录》残卷上移动。
书页已经泛黄,墨迹也有些模糊,但字里行间那股务实、严谨、以及对农人疾苦的深切关怀,却跃然纸上。
“亩收之增,非赖天时,更在人力。良种、沃土、水利、除害,四者缺一不可”
“南方多雨,军粮之储,防霉为要。可用石灰、木炭分层铺垫,仓内通风,可保数年不腐”
这些文字,没有半句空话,没有一句掉书袋,全都是切切实实,能让百姓填饱肚子的学问。
“亭林先生,您看此书如何?”一旁,他的学生小心翼翼地问道。
顾炎武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书卷缓缓合上,浑浊的眼中,是无比复杂的情绪。
“此书作者,是何人?”
学生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听闻听闻是京中一位贵人所编。”
“贵人?”顾炎武冷笑一声,“是何等贵人,能有这般体察民情的心思?”
学生不敢隐瞒,只能硬着头皮道:“是是当朝太子,爱新觉罗·承祜。”
顾炎武手中的茶杯,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他整个人僵在那里,仿佛被雷击中一般。
竟是那个满人皇帝的孩子?
庭院里,秋风萧瑟,吹落一地枯黄的梧桐叶。
良久,良久。
顾炎武佝偻的身躯,发出一声长长的,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的喟叹。
他望着窗外灰败的天空,声音沙哑而苍凉: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满人皇子,竟有此仁心此乃天下苍生之幸亦或是我大明之不幸”
话音落下,两行老泪,终是忍不住,自他那饱经风霜的脸颊上,悄然滑落。
也就在这一刻,远在千里之外紫禁城毓庆宫中的承祜,脑海中再次响起了那道冰冷的机械音。
【叮——检测到目标人物‘顾炎武’产生深度赞誉情绪,任务“士林之心”进度1/3。】
承祜缓缓闭上眼,将心中的一丝波澜压下。
顾炎武,字亭林,这位堪称明末清初士人风骨的化身,其赞誉的分量,远非寻常鸿儒可比。
能够得到他的认可,意味着自己的第一步棋,走对了。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康熙朝,是文字狱初兴的年代,一桩桩因诗文而起的冤案,如同一把把尖刀,反复凌迟着汉人士大夫本就脆弱不堪的自尊。
这,既是危机,也是转机。
他需要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足以震动整个江南士林的大案。
机会,比承祜预想的来得更快。
冬日的紫禁城,琼楼玉宇被一场薄雪覆盖,平添了几分萧索与肃杀。
乾清宫西暖阁内,地龙烧得正旺,温暖如春,气氛却冰冷得仿佛能滴水成冰。
康熙端坐于御座之上,面沉似水,那双素来深邃的龙目中,此刻正酝酿着滔天的风暴。御案上,一本线装书被狠狠掷在地上,书页散乱,如同被判了死刑的囚徒。
“好一个《江南纪略》!好一个沈榷!”康熙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森然,“通篇不着一字非议,却字字句句都在为前明招魂!什么叫天倾西北,文脉东南?这是在说我大清得国不正,只有江南才承续了华夏正统吗?!”
殿下,内阁大学士明珠、翰林院掌院学士张英等人跪伏于地,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这桩江南纪略案发酵已有数日。
起因是浙江巡抚参劾当地名士沈榷所著《江南纪略》一书,书中记述明末江南地区的风物人情与士子气节,用词考究,文笔斐然。
然而,在有心人的解读下,其中许多看似寻常的记叙,都被赋予了腹诽朝廷、心怀故明的罪名。
比如书中一段描写柳树的文字,“纵历风霜,其根愈固,春风一度,依旧青青”,被解读为暗喻汉人根基稳固,只待时机便会复起。
这种微言大义的罪名,最是诛心。
“传朕旨意!”康熙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沈榷,凌迟处死!其家产抄没,三族之内,男丁流放宁古塔,女眷罚入教坊司!凡为此书作序、刊印、售卖者,一律斩立决!此书,列为禁书,天下搜缴,尽数焚毁!”
“皇上息怒!”张英等人大惊失色,连忙叩首。
如此酷烈的惩处,远超常例。
这已经不是在办一个案子,而是在向天下,尤其是江南的读书人,亮出屠刀。
“息怒?”康熙冷笑,“朕若不以雷霆手段,这些首鼠两端、心怀叵测的读书人,便不知何为敬畏!他们一边食着我大清的俸禄,一边却在笔杆子上动心思,妄图动摇国本!不杀,不足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