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亲自护送着那座西洋自鸣钟,一路引得宫人纷纷侧目。
钟体由上等黄花梨木制成,镶嵌着螺钿与珐琅彩,钟盘上的罗马数字与雕花指针,在宫灯下闪烁着异域的神秘光华。
这等珍品,整个大清都寻不出几件,万岁爷竟眼也不眨地赏给了太子。
消息传开,宫中对这位太子殿下的圣宠之隆,又有了新的认知。
用完膳,承祜便回了昭华殿。
坐在窗边的紫檀木圈椅上,小小的身子陷在柔软的锦垫里,手里捧着一本书,但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透过窗棂,望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乾清宫。
昭华殿,名为殿,实则更像是乾清宫延伸出来的一处精致的厢房。
这里离康熙的寝殿和处理政务的西暖阁,不过一箭之地。
这样的距离,对一个备受宠爱的皇子而言,是无上的恩典,意味着他能时时刻刻感受到皇父的关怀。
但对于承祜来说,这无异于一座华美到极致的、二十四小时无死角监控的囚笼。
他的一举一动,吃了什么,看了什么书,见了什么人,甚至连一天打了几个哈欠,都能在一刻钟内,一字不差地传到康熙的耳朵里。
系统赋予的亲和光环能让身边的人自发地维护他,但这改变不了他生活在显微镜下的事实。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空间。
毓庆宫,早在年前就已经完工,雕梁画栋,规制宏伟,离乾清宫不远不近,既能方便请安,又保有足够的独立性。
可不知为何,康熙迟迟不提让他搬过去的事。
是不放心?还是舍不得?
承祜的指尖无意识地在书页上轻轻划过。
让他主动开口说“儿子想搬走”,可行性不太大。
硬闯不行,那就只能智取。
第二天清晨,承祜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自己的小书房里用功,而是带上了昨日才得的自鸣钟,再次求见了康熙。
彼时,康熙刚下早朝,正在西暖阁批阅从前线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报。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清亮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沉寂。
康熙抬起头,看到承祜小小的身板站得笔直,身后的小太监则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座自鸣钟。
他今日的模样,比昨日更多了几分玉雪可爱的精致。
康熙心中的烦躁,莫名就消散了几分。
“怎么把这东西又搬来了?”他放下朱笔,语气温和了许多,“不喜欢?”
“不,儿臣喜欢得紧。”承祜走上前,仰起小脸,眼神里满是孺慕与感激,“正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才要搬来给皇阿玛看。”
他绕过御案,走到康熙身边,伸出小手指了指那自鸣钟:“皇阿玛您看,这里面的齿轮、弹簧,环环相扣,一丝不苟,才能让这时辰走得如此精准。儿臣昨夜想了许久,觉得这治国理政,怕也是这个道理。”
康熙一怔,显然没料到他会从一个西洋玩物上,悟出这番道理来。他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哦?说来听听。”
“这大大小小的齿轮,就像我大清的文武百官、各级衙门。只有各司其职,紧密配合,这江山社稷,才能如这钟表一般,稳健运转,分毫不差。”承祜的声音清脆,条理却异常分明,“而皇阿玛您,就是那根最核心的发条,是所有力量的源泉。您的每一个决策,都牵动着整个帝国的脉搏。”
这番话说得康熙龙心大悦。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儿子柔软的发顶,笑道:“人小鬼大,懂得倒是不少。”
“都是皇阿玛教得好。”承祜顺势轻轻靠了靠康熙的手臂,姿态亲昵却不失分寸,“只是儿臣也有些烦恼。”
“说。”康熙的心情显然很好。
“这自鸣钟走得精准,时刻提醒儿臣光阴易逝,当勤勉不辍。儿臣如今功课渐深,每日温书常至深夜。昭华殿与皇阿玛寝殿相隔太近,儿臣夜读时的灯火与动静,怕是会扰了皇阿玛歇息。”
承祜抬起头,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此刻盛满了真挚的担忧与愧疚,仿佛能将世间最坚硬的心都融化成一池春水。